海螺号”离开了喧嚣混乱的浮浪海市,如同离弦之箭,劈波斩浪,径直朝着那片象征着东海权力与秩序中心的海域驶去。越是靠近龙宫传统势力范围,周遭的海水便越是呈现出一种近乎剔透的蔚蓝,灵气也愈发浓郁精纯,仿佛每一滴海水都蕴含着古老的龙族威严。远方,那片由无数巨大、瑰丽、散发着各色莹莹宝光的珊瑚、水晶、珍珠贝构筑而成的庞大宫殿群轮廓,在深邃的海底逐渐清晰,如同沉睡在碧波之下的梦幻国度。
然而,与记忆中那次受邀前来、感受到的祥和与生机不同,这一次,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压力如同深海暗流,悄无声息地弥漫在龙宫外围的海水中。
团队按照敖轻轻之前告知的、非正式使节使用的偏门水道前行。很快,一队身着亮银铠甲、手持寒光闪闪分水戟的巡海夜叉便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为首的夜叉将军,苏岩依稀记得上次来时曾有过一面之缘,是个嗓门洪亮、性格豪爽的汉子。但此刻,这位将军面色紧绷,眼神锐利如鹰,周身散发着毫不掩饰的警惕与审视,再无半分之前的随意。
“来者止步!此乃东海龙宫重地,报上名来,所为何事?!”夜叉将军的声音如同金铁交击,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苏岩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拱手道:“将军请了。在下苏岩,携同伴墨痕、白芷、云笈、阿土,特来拜访敖轻轻公主。此前曾受公主邀请,前来龙宫做客,将军或可有印象。”
听到敖轻轻的名字,又仔细辨认了苏岩几人的面容(尤其是特征明显的墨痕和阿土),夜叉将军紧绷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丝,但眼神中的警惕并未完全散去。他沉吟片刻,沉声道:“原来是苏道友几位。轻轻公主确实提起过……不过,如今龙宫戒严,龙王陛下有令,非召不得入内。诸位若要见公主,需得先行通报,待公主确认后,方可入内。”
规矩明显比上次严格了许多。苏岩点头表示理解:“理应如此,有劳将军通传。”
夜叉将军对身旁一名副手低声吩咐了几句,那名副手立刻化作一道水线,迅速潜入龙宫深处。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但在这压抑的氛围中,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周围巡逻的虾兵蟹将队伍明显增多,它们甲胄鲜明,兵刃雪亮,但那一双双复眼之中,却少了往日的灵动与生气,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忠诚与执行命令的冰冷,仿佛一群上了发条的精致玩偶。
约莫一炷香后,那道水线返回,在夜叉将军耳边低语几句。夜叉将军这才侧身让开通道,语气依旧严肃:“公主已确认。诸位请随我来,切记,入宫之后,勿要随意走动,勿要窥探禁地,一切听从安排。”
在夜叉将军的亲自“护送”下,团队再次踏入了这座海底水晶宫。
龙宫内部的景象,依旧极尽奢华与瑰丽。穹顶是由整块巨大的透明水晶构成,可以看到上方游弋的发光鱼群和斑斓的水母;廊柱是由血红珊瑚雕琢而成,缠绕着熠熠生辉的夜明珠串;地面铺着光滑如镜的暖玉,倒映着周围琉璃瓦和宝石折射出的迷离光彩。
然而,穿行其间,所有人都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与这华丽外表格格不入的死寂与压抑。
往来穿梭的蚌女、鱼姬们,一个个低眉顺眼,步履匆匆,不敢有丝毫停留和交流,脸上失去了往日的笑颜,仿佛惊弓之鸟。那些值守在各处的龙宫属官、将领,虽然依旧各司其职,但眉宇间都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凝重与忧色,彼此之间眼神交换也充满了谨慎与防备。整个龙宫,就像一张被拉紧到极致的弓弦,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感。
终于,在一处较为偏僻、种植着大片安静摇曳的荧光海草的庭院外,他们看到了早已等候在那里的敖轻轻。
数月不见,这位昔日活泼灵动、带着几分傲娇的小龙女,明显清减了许多。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淡蓝色宫装,原本光彩照人的浅金色龙角似乎也黯淡了几分。她那双标志性的、如同最纯净琥珀般的眼眸中,此刻盛满了无法掩饰的焦虑、恐惧以及看到苏岩等人后骤然亮起的、如同抓到救命稻草般的光芒。
她快步迎上前,先是飞快地扫了一眼旁边面无表情的夜叉将军,然后强压下激动的情绪,对苏岩等人说道:“苏岩,墨痕,你们终于来了!快,里面请!”
她将众人引入庭院,这是一处专门用来接待亲密友人的客舍,环境清幽,有隔音结界。刚一进入客厅,敖轻轻立刻挥手加强了结界,然后整个人仿佛虚脱般靠在门板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随即又紧张地抓住苏岩的衣袖,声音带着哭腔,又快又急地低声道:
“你们终于来了!我……我真怕你们收不到传讯,或者来不及赶过来!”
她眼圈泛红,语无伦次:“父王他……他真的完全变了一个人!比以前更加……更加可怕!动不动就大发雷霆,宫里的老臣稍微劝谏几句,轻则被呵斥驱逐,重则……我听说龟丞相上次就因为多说了两句,就被父王的龙威震伤,现在还在静养!他整天把自己关在最深处的‘潜渊殿’里,谁也不见,连母后都被拦在外面!里面……里面经常传出很可怕、很冰冷的气息……”
她越说越害怕,身体微微发抖:“还有那些天庭使者!他们现在就住在宫里的‘迎仙阁’,根本不把自己当客人,态度傲慢得不得了!我感觉……感觉我们整个龙宫都被监视了!我身边好像总有若有若无的眼睛在盯着,连和哥哥们说句话都要小心翼翼的……”
敖轻轻的叙述,印证并补充了他们在外面打探到的消息。龙宫的情况,比想象的还要糟糕。龙王敖广的异变绝非简单的性情大变,而龙宫,此刻更像是一座被无形力量掌控的华丽囚笼。
“轻轻,别怕,慢慢说。”白芷走上前,轻轻握住敖轻轻冰凉的手,柔和的佛光悄然流淌,安抚着她剧烈波动的情绪。
在白芷的安抚下,敖轻轻稍微平静了一些,她领着众人穿过客舍的回廊,前往为他们安排的住处。回廊蜿蜒,装饰依旧华美,但那种无处不在的监视感和压抑感如影随形。
就在经过一条通往龙宫更深处的、有重兵把守的岔路口时,被苏岩小心收敛在怀中的周天星辰盘,毫无征兆地传来了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悸动!
那不是指向某个方向的指引,而是一种……共鸣?或者说,是罗盘对某种同源而异质能量的本能排斥与警示!
苏岩的脚步微不可查地一顿。他悄然将一丝心神沉入罗盘,感知着那悸动的源头——正是从那条被重兵把守、通往“潜渊殿”方向的幽深廊道尽头传来!那是一丝极其隐晦、被龙宫本身磅礴的水灵之气极力掩盖着的、扭曲、冰冷、充满了“终末”意味的波动!这波动,与他记录下的污秽水晶能量特征同源,但更加深邃,更加凝练,也更加……邪恶!
果然!龙王敖广的异变,绝对与这“终末”之力脱不开干系!那潜渊殿中,恐怕正在发生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可怕变化!
敖轻轻似乎并未察觉到苏岩的异样,她心事重重地将众人带到了一处独立的水榭楼阁,这里环境雅致,视野开阔,可以欣赏到庭院中的珊瑚景致,但也意味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同样可能暴露在某些存在的视线之下。
“你们先在这里住下,这里相对安全些。”敖轻轻安排妥当,脸上忧色不减,“我还得回去,不能离开太久,否则会引起怀疑。你们万事小心,没有我的通知,尽量不要随意走动。”
她匆匆交代了几句,又担忧地看了众人一眼,便如同受惊的小鹿般,快步离开了水榭,身影很快消失在瑰丽而压抑的宫殿深处。
水榭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窗外是美轮美奂的海底奇景,流光溢彩的鱼群悠然游过,巨大的发光水母如同梦幻的灯笼。但在这极致的美丽之下,却隐藏着令人窒息的暗流。
墨痕打量着这间堪称奢华的客房,咂了咂嘴:“这地方……漂亮是漂亮,怎么感觉比千机阁那金属盒子还让人憋得慌?”
阿土也皱着小鼻子:“嗯!一点都不自在!好像有好多眼睛在偷偷看俺!”
苏岩走到窗边,望着那被重兵把守的深宫方向,目光深邃。
他们终于进入了龙宫,与敖轻轻取得了联系。但这里并非安全的港湾,而是一个更加危险、更加错综复杂的漩涡中心。龙王异变,天庭使者坐镇,终末之力潜伏……他们仿佛主动踏入了一个精心布置的、华丽而致命的牢笼。
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必须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