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地上那被清水冲刷后依旧微微抽搐,显得萎靡不堪的暗红色蚯蚓。
陈阳目光闪烁,心中念头急转。
这东西太过诡异,必须先弄清楚它的根脚。
他沉吟片刻,率先开口,声音带着审慎:
“你……可有名姓?”
那蚯蚓,似乎还在盐杀的余痛中没完全缓过来。
闻言扭动了一下身躯,声音带着几分虚弱和固有的油滑:
“名姓?那是什么?能吃吗?哦……你是说过去的旁人如何称呼我吧?我想想……好像……有的叫我‘通窍’。”
它顿了顿。
语气忽然又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自豪和暧昧:
“不过嘛,有些处成了兄弟,嘿嘿,关系亲近了之后,一般都尊称我一声‘通爷’!”
“通窍……通爷?”
陈阳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联想到这东西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喜好钻入生灵身体孔洞的癖好,忽然觉得这个名字……
还真是贴切得让人不适!
他压下心头那股恶寒,继续追问更关键的问题:
“那这陶碗,又是何来历?你为何会在这碗中?”
通窍似乎努力回想了一下,然后有些茫然地说道:
“来历?我不知道啊……我只记得,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睡着了……等醒来的时候,就被混着泥土一起,给炼化在这只破碗里面了。中间嘛……也迷迷糊糊醒过来过很多次,不过没多久又沉睡了,直到这次……”
陈阳敏锐地抓住了它话语中的一个关键词:
“很久?是多久?”
通窍的声音带着一种跨越了漫长光阴的空茫:
“多久?谁知道呢……记不清咯,只感觉睡了一觉又一觉,沧海桑田,外面的气息都变了好多次了……”
陈阳心中微微吃惊。
这东西……
究竟是个什么存在?
他不由得再次打量起地上这条看似不起眼的蚯蚓,尤其是想到它那被踩爆了身子都能顽强再生出来的诡异能力,越发觉得此物绝非凡品。
定然有着非同寻常的保命手段和来历……
就在陈阳心中暗自思索,权衡利弊之际,那通窍似乎缓过了一口气,又开始不安分起来,带着讨好的语气说道:
“你看……怎么说着说着又生分起来了?咱们好歹也算是一家人,何必动不动就舞刀弄枪……啊不,是撒盐呢?多伤感情啊!快把那要命的盐拿远点!”
陈阳闻言,眼神一冷,非但没有放下盐罐,反而又捏起一小撮盐在指尖,冷冷地反问:
“一家人?你又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谁跟你是一家人?”
通窍被他这动作吓得一哆嗦,连忙道:
“别!别!我说!我的意思是……咱们不都是‘蠃虫’吗?同属五虫之列,这不是一家人是什么?”
“五虫?蠃虫?”
陈阳一愣,这个说法他隐约有些印象。
好似小时候进城玩,听那些街边说书的老先生讲过。
天地万物,可分五虫,化生万类。
当然,这“虫”并非指真正的虫子,而是一种古老的分类方法。
当时说书先生口中,提及的多是些龙啊、凤啊、麒麟啊这些他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神异生灵。
他觉得离自己太遥远,只当是故事听。
他还记得,当时好奇,曾问过那说书老者,具体如何区分。
那老者便笑着指着周围的事物举例:
但凡是身披羽毛,或者生有翅膀能飞的,无论是麻雀还是飞蛾,便归属于羽虫。
身覆鳞甲的,如水中的游鱼之属,便是鳞虫。
周身长有皮毛的,如猫、虎、狼、狗,便是毛虫。
而那些身负甲壳的,如龟、鳖、昆虫之类,便是甲虫。
最后,老者指着陈阳自己和周围的人,说道:
“至于我们,以及那些身上既无鳞甲,又无羽毛皮毛的,比如蚯蚓、青蛙等等,便统称为蠃虫。”
陈阳当时才恍然大悟。
此刻听这通窍提及,再低头看看它那光溜溜,无鳞无毛无甲无羽的暗红色身躯,心中顿时有所明悟。
原来是这古老划分法!
暂且压下对这五虫来历的好奇,陈阳将话题拉回到他最关心的问题上,声音沉凝:
“好,就算是一家人。那你上次所说的,能让我服用丹药却不会产生耐药性的方法,究竟是什么?你若再敢胡言乱语说什么钻洞之类,休怪我不客气!”
他晃了晃指尖那撮白色的盐粒。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陈阳。
从他最早服用清元丹开始,到后面大量吞食各种妖兽内丹。
除非是像沈红梅所赠的那种品质极高的灵元丹。
否则任何一种丹药或者内丹,在服用一定数量后,效果都会大打折扣,产生明显的耐药性。
这严重限制了他借助外物快速提升修为的途径。
然而。
面对陈阳这急切的问题,通窍却并未直接回答,反而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反问了陈阳一个问题:
“咦?小子,我感觉你身上……似乎萦绕着一股乙木长生功的气息?这气息……有点熟悉啊,有点像是我过去一个小弟修炼的功法。”
陈阳心中一动,追问道:
“你的小弟?是什么人?”
通窍似乎陷入了沉思,努力回忆着,但声音显得有些模糊和不确定:
“记……记不太清楚了……睡得有点久,只记得最后,那小子好像……创立了一个小门派?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好像就叫……青木门!”
“青木门?!”
陈阳闻言,猛地瞪大了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青木门……那不是本门的开派祖师,青木真人吗?!”
这个名字,对于陈阳而言,可谓是如雷贯耳!
即便在他还是杂役弟子时,就无数次听闻过这位祖师的传奇故事。
传说这位青木真人出身低微,资质奇差,早年甚至在东域某个大宗门里做杂役。
后来不知何故修为被废,流落到这偏远的齐国。
然而他竟能逆天改命,一路披荆斩棘,最终结成了元婴,开创了青木门一脉!
这简直就是所有底层杂役弟子心目中最为励志的逆袭神话,是他们枯燥生活中唯一的光亮和奋斗目标!
难道……
这位传奇祖师的逆袭,背后也是依靠了这只可以复制丹药的陶碗?
陈阳忍不住脱口问道:
“难道……青木真人当年,也是得到了这只陶碗?”
“陶碗?没有啊!”
通窍的回答却出乎他的意料:
“这破碗一直就在我身下压着呢!他是碰上了我!我记得那是一个月黑风高……啊呸,是一个暗无天日的夜晚,我刚好从这碗里出来,准备松松土,活动活动筋骨,然后就碰上了那小子!我们一见如故,相谈甚欢,最后……就结为了好兄弟!”
陈阳听着这匪夷所思的叙述,一时间有些愣神。
青木真人的传奇,竟然始于和一条……蚯蚓?
而这时,通窍似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带着一丝疑惑问道:
“对了……我那青木小弟……他现在去哪儿了?怎么没感应到他的气息?这宗门里,似乎没有他的味儿啊?”
陈阳沉默了一下,语气复杂地回答道:
“他……恐怕早已坐化了吧。据宗门记载,青木祖师在五百年前开派之后不久,便……陨落了。具体原因,无人知晓。若非如此,我们青木门如今,恐怕早已是拥有元婴修士坐镇的青木宗了。”
“死……死了?!五百年前就……就死了?!”
通窍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似乎愣住了。
紧接着,它猛地爆发出了一阵极其夸张,堪称鬼哭狼嚎般的大哭声!
“哇!!!我就知道!我就说过啊!让他别去!他非不听!非要去继承什么狗屁传承!……啊啊啊!我们可怜的好弟弟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啊!留下哥哥我一个人……在这冰冷的碗里,孤苦无依啊!啊啊啊——!”
这哭声来得突兀,情感充沛得近乎浮夸,在这寂静的小屋里显得格外刺耳。
陈阳被它吵得心烦意乱,眉头紧锁,二话不说,直接捏起一小撮盐,作势就要撒下去!
“闭嘴!”
那通窍的哭声如同被掐住了脖子一般,戛然而止!
它硬生生地将后面那即将奔涌而出的“悲痛”给咽了回去,只剩下极其微弱、仿佛受了天大委屈般的小声抽噎。
陈阳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再次强调:
“刚才光顾着回答你的问题了!你现在,立刻,告诉我,解决丹药耐药性的办法!其他废话,一句都不要多说!”
通窍闻言,悲伤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带着点试探的语气,嘿嘿一笑:
“办法嘛……其实……就是我上次说过的那个啊!只要我们成了真正的好兄弟,让我进入你的身体,帮你从内部梳理经络,松土施肥……呃啊啊!”
它话还没说完。
陈阳已经面无表情地将指尖那一小撮盐,精准地撒在了它身上!
又是一阵凄厉的惨叫和疯狂的扭动。
“其他办法呢?有没有正常一点的?”陈阳的声音冷得像冰。
“有!有!有的!!”
通窍痛得声音都变了调,连忙求饶:
“我说!我说!是吐纳法!一种特殊的吐纳法!”
“吐纳?”
陈阳眉头微挑,暂时停下了继续撒盐的动作。
“对!吐纳!”
通窍飞快地说道,生怕说慢了又遭罪:
“你现在的吐纳,是不是只用口鼻?太过粗浅!太过低效!上古时期的吐纳法门,乃是引动周身孔窍,与天地共鸣!呼吸不再局限于口鼻,而是全身!一旦练成,周身毛孔乃至更深层的穴窍皆可自主吐纳天地灵气,炼化外来药力!
“届时,丹药入腹,药力会被周身百窍瞬间分化,吸收,完美融入自身,几乎不会产生任何淤积和排斥,自然也就……没有了那劳什子耐药性!”
陈阳心中一震!
周身孔窍皆可吐纳?
这听起来确实玄奥无比!
他强压下激动,沉声问道:
“如何修炼?”
通窍这次不敢再卖关子,连忙将那吐纳法门的要点和运转路线,细细地道来。
它所说的法门确实与现今流传的吐纳术大相径庭,更加复杂,涉及到的经脉和穴窍也更多。
尤其强调一种内外共鸣,身窍齐开的意境。
陈阳依言尝试着按照那法门,调整呼吸,引导体内灵气,沿着一条奇特的路线缓缓运转。
起初颇为滞涩。
但几个周天之后,他隐隐感觉到,自己全身的皮肤似乎都微微发热。
仿佛有无数细微的气息正在试图与外界进行交换,一种前所未有的通透感隐隐传来!
虽然距离那彻底通透的境界还差得极远,但仅仅是这初步的尝试,就让他感觉与之前的修炼状态有所不同!
“这法门……似乎真的有些门道……”陈阳心中暗忖。
他缓缓收功,压下心中的惊喜。
忽然。
他又想起了一个之前一直被忽略的问题。
“对了,还有一个问题。我最初捡到这陶碗时,碗沿就有一个小小的缺口。后来因为一次意外,碗边又破损了一道裂痕,还掉下了一块碎片,就是你钻出来的那次。但奇怪的是,没过多久,那裂痕和最初的缺口,竟然都……自动修复了!这是为何?”
通窍闻言,似乎并不惊讶,随口答道:
“哦,你说那个啊?自动修复了?那不是很正常嘛。”
“正常?”
陈阳不解。
“对啊。”
通窍的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
“这碗里头,不是还住着别的家伙嘛!它大概是睡醒了,翻了个身,或者无意识散逸出一点力量,随手就把这破碗给修补了一下呗。对它来说,这估计就跟我们觉得身上痒挠一下差不多。”
陈阳闻言,心中再次巨震!
这陶碗里……
除了这诡异的通窍,竟然还有别的东西?!
他急忙追问:
“什么东西?碗里还有什么?”
通窍似乎对那“东西”并不感冒,甚至语气带着点嫌弃:
“哎呀,就是一个很大一坨,傻乎乎,无聊透顶的玩意儿!身上光溜溜的,连一个能让通爷我钻进去玩的洞都没有!无聊死了!给我当小弟我都嫌弃!无趣得很!你如果想见它……等你将来筑基了,说不定就能把它唤醒一点点。”
陶碗里……
还有一个其他生灵?
需要筑基期的力量才能尝试唤醒?
陈阳低头,看向被自己混在灶台碗筷中的那只陶碗。
只觉得它那朴实无华的外表下,隐藏的秘密,似乎远比他想象的还要深邃和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