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公那番意有所指的话,像一块投入心湖的巨石,在沈如晦平静无波的表象下,激起了层层叠叠的涟漪。她不再能安然地只做那个被保护在深宅内院、不谙世事的“顾夫人”。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和责任感驱使着她,必须做些什么。
她开始更加留意府中的动静。借着打理内务的名义,她看似随意地与一些在帅府伺候多年的老仆交谈,话题不着痕迹地引向府中各位族老的性情喜好、过往旧事,尤其是南苑那边的情况。她听得认真,记在心里,慢慢拼凑着关于这个庞大家族内部盘根错节的关系网。
她发现,三叔公顾秉坤,在族中资历最老,早年曾辅佐顾长钧的父亲顾震霆稳定江北局势,立下过汗马功劳,在族中威望甚高。顾震霆去世后,他曾一度对年轻气盛、手段凌厉的顾长钧颇有微词,认为其过于激进,不够持重。近年来虽看似颐养天年,不多过问外事,但南苑一脉的子弟,在军中和地方任职者不少,隐隐自成一股势力。
而上次家宴,顾长钧携她正式露面,并让她逐步接手内宅事务,无疑是在向所有人宣告她的地位。这或许,触动了一些人敏感的神经。
线索零零碎碎,拼凑出的画面依旧模糊,但那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却越来越清晰。
她知道,最关键的线索,可能还是在顾长钧那里。他书房的那些文件、密报,或许能揭示真相。但书房是帅府重地,守卫森严,且顾长钧本人时常在那里,她几乎没有机会单独进入,更遑论翻看机密文件。
机会在一个深夜悄然来临。
顾长钧因伤后需要充分休息,大夫叮嘱必须早睡。这夜他喝了安神的汤药,睡得比平日沉些。沈如晦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确认他已熟睡,心中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轻轻掀被下床。
她披上外衣,悄无声息地溜出房间。夜色深沉,廊下值守的侍卫见到是她,虽有些讶异,但并未阻拦,只恭敬地行礼。沈如晦以“想起有件绣样落在书房,明日要用”为由,勉强解释了自己的行为。
书房的门并未上锁,这是顾长钧的习惯,以便随时处理紧急军务。沈如晦推门而入,反手轻轻掩上门,心脏在寂静中怦怦直跳,手心沁出冷汗。
书房内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她不敢点灯,只能借着这点微光,摸索着走向那张宽大的红木书桌。
桌面上收拾得还算整齐,她小心翼翼地拉开抽屉,里面多是些笔墨纸砚和日常文书。她不敢弄出太大动静,动作极其轻缓。在中间一个上了锁的抽屉前,她停住了。这个抽屉,她记得,上次发现苏婉卿手帕时,并未上锁。是后来才锁上的吗?里面放着什么?
她试了试,锁得很牢固。正无计可施时,她的目光落在书桌一角的一个不起眼的黄铜镇纸上。那镇纸造型古朴,底部似乎有些异常的光滑。她鬼使神差地拿起镇纸,轻轻转动底座,竟真的被她旋开了!里面是中空的,藏着一枚小巧的铜钥匙!
她的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是这把钥匙吗?她颤抖着手,将钥匙插入锁孔,轻轻一拧——“咔哒”一声,锁开了!
她深吸一口气,拉开抽屉。里面放着几份卷宗和一本薄薄的册子。她拿起最上面的一份卷宗,借着月光,勉强看清封面上的字——《南苑人员往来及资产异动核查》。
南苑!她的心猛地一沉。快速翻开,里面是密密麻麻的记录和数据分析,列出了南苑几位主要族老,包括三叔公顾秉坤及其子侄、门生,近期与外界,尤其是与南边商号、不明身份人员的异常资金往来,以及几处隐秘产业的变动。虽然措辞谨慎,多用“疑似”、“待查证”等字眼,但指向性已经非常明确!
她又拿起那本册子,翻开一看,竟是更触目惊心的内容——一些截获的、经过破译的密电片段,虽然残缺不全,但拼凑起来,大意是指示潜伏在江北的“钉子”,设法接近“目标”(虽未明指,但结合上下文,极可能是指顾长钧)身边“新得宠、根基未稳”之人,伺机而动,制造混乱,里应外合!
“新得宠、根基未稳”……这不正是在说她吗?!沈如晦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浑身冰凉。原来,外面的敌人,真的已经将目光瞄准了她!他们想利用她来对付顾长钧!
而南苑某些人,在这些肮脏的交易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是知情不报?是暗中纵容?还是……根本就是同谋?!
就在她心神剧震,几乎拿不住那本册子时,书房外忽然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沉稳的脚步声!
是顾长钧!他醒了?!还是他根本就没睡熟?!
沈如晦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将册子和卷宗塞回抽屉,锁好,将钥匙放回镇纸,把镇纸摆回原位。她刚做完这一切,书房的门就被推开了。
顾长钧披着外衣,站在门口,手中端着一盏玻璃罩灯,昏黄的光线映照着他略显苍白却锐利如鹰隼的脸。他的目光在书房内扫视一圈,最后定格在僵立在书桌旁的沈如晦身上。
“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在寂静的夜里,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