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内,沈如晦抱着念雪,如同雕塑般坐在窗边。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斥着令人窒息的等待。主楼方向的喧嚣似乎隐约传来,又似乎只是她过度紧张产生的幻觉。她听不真切,只能从怀中念雪偶尔不安的扭动中,感受到那无形的压力正在逼近。
他会如何“处理”?是虚与委蛇地安抚苏家?还是……会迫于压力,做出某种对她和念雪不利的决定?各种可怕的猜测如同毒蛇,啃噬着她的理智。
就在她几乎要被自己的胡思乱想逼疯时,院外传来了沉稳而熟悉的脚步声。
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
没有苏家父女的喧哗,没有预想中的冲突与质问。
沈如晦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抱着念雪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
房门被推开,顾长钧走了进来。他身上还带着厅堂里那股未散的、混合着烟草与冷冽空气的味道,眉宇间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清明,甚至……有一种如释重负般的坚定。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沈如晦和她怀中的念雪身上,看到她们安然无恙,那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微不可查地松弛了一毫。
沈如晦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她试图从他脸上找出答案,找出这场风暴过后留下的痕迹。他的平静,反而让她更加不安。
“他们……走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而沙哑。
“嗯。”顾长钧应了一声,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早已冷掉的茶,仰头一饮而尽,仿佛要浇灭喉间的干渴与方才交锋的燥火。
放下茶杯,他转过身,看向沈如晦,语气平静地陈述了一个石破天惊的事实:“我与苏婉卿的婚约,已经解除。”
轰——!
沈如晦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仿佛有惊雷炸响!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顾长钧,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过度紧张而出现了幻听。
解……除了?
那个如同梦魇般笼罩在她头顶,象征着她的屈辱与不见天日未来的婚约……就这么……解除了?!
他……他是怎么做到的?苏家怎么可能轻易答应?这背后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巨大的震惊让她一时失语,只是呆呆地看着他,怀中念雪似乎被母亲骤然僵硬的身体弄得不舒服,发出了细微的哼唧声。
顾长钧看着她的反应,走上前几步,在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他没有靠近,只是深深地望着她,目光复杂,里面有关切,有疲惫,还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坦诚的沉重。
“从今往后,不会再有人,能用任何名分来伤害你,和念雪。”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像是在对她承诺,又像是在对自己宣誓。
沈如晦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胀痛,还有一种排山倒海般的混乱。她看着他眼底那不容置疑的坚决,看着他眉宇间那未散的疲惫,再想到他为了做到这一点,所需要面对和承担的压力与风险……
一直以来,她恨他的专制,恨他的冷酷,恨他将她置于如此不堪的境地。可如今,他却用这种最直接、最激烈、也最不计后果的方式,亲手粉碎了那层束缚她的最大枷锁。
为什么?
是因为念雪那一声“爹”吗?
还是因为……那张旧照片所代表的、连她自己都已模糊的过往?
抑或是……他口中那所谓的“不该忘”?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心中那堵用恨意和绝望筑起的高墙,在这一刻,被他这石破天惊的举动,撼动得剧烈摇晃,甚至出现了清晰的裂痕!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她的视线。不是喜悦的泪,也不是悲伤的泪,而是一种积压了太久太久的、混杂着震惊、茫然、委屈、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定义的、微弱悸动的复杂洪流。
她猛地低下头,将脸埋进念雪柔软馨香的颈窝里,肩膀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无声地哭泣。
顾长钧站在原地,看着她颤抖的肩膀,听着那压抑的、细微的啜泣声,没有上前安慰,也没有离开。他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如同一个沉默的守护者,任由她宣泄着内心翻江倒海的情绪。
他知道,这堵心墙的裂缝已然出现,但距离真正崩塌,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而他,愿意等。
窗外,夜色渐深。帅府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动荡,而这个小院里,一场更加深刻而缓慢的变革,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