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璃脚底下的青石板还没站稳，那声闷吼就像是从地心深处钻出来的巨兽打了个嗝，震得满院子茶杯叮当乱响。
她没回头看一眼那个还在地上磕头的大祭酒，手里的《万灵古墓图鉴》像是闻到了腥味的鲨鱼，烫得几乎要把掌心燎出泡来。
书页疯狂翻动，最后定格在一幅从未见过的地图上——那个一直灰蒙蒙的“城西乱葬岗”图标，此刻正在一下一下地闪烁着猩红色的光点，频率快得像是心动过速。
“来活了。”苏璃把图鉴往腰间一揣，没喊什么整队出发的口号，只是冲着房梁上的黑影勾了勾手指，“团绒，带路。”
城西乱葬岗这地界，白天都没人敢走，晚上更是鬼火开会的好去处。
但这会儿，这片荒地却安静得像个死去的默片现场。
原本杂乱无章的坟包之间，不知何时多出了三百一十七个陶瓮。
它们没被埋在土里，而是整整齐齐地摆成了一个巨大的回字形阵列。
每个瓮口都封着一张惨白的符纸，但在月光下，那些符纸上的朱砂字迹正在一点点变黑，像是鲜血凝固后的颜色。
阿幽飘在队伍最前面，那盏破灯笼里的火苗不是往上窜，而是诡异地向下垂着，仿佛地底下有什么东西在用力吸它。
“主上，路不对劲。”阿幽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电流般的滋啦声，它把灯笼往脚底下一压。
惨白的光圈照在松软的泥土上，原本应该是荒草丛生的地面，此刻竟然浮现出一朵朵半透明的白莲虚影。
每当苏璃往前踏一步，脚下的白莲就盛开一分，花瓣边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色。
“步步生莲？这排场够大的。”小烬蹲在苏璃肩膀上，四条尾巴紧紧缠着她的脖子，像条火红的围脖。
它眯着狐狸眼，鼻翼耸动，“但这味儿不对，不是佛门的檀香，是一股子腌入味了的老咸菜缸子味。这是‘引路’，有人把这三百一十七个瓮底的符阵给改了，想请君入瓮。”
苏璃没停步，反而踩得更实了些：“既然有人铺了红毯，不走完岂不是不给面子？”
走到回字阵的最中心，地面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没有腐臭味，反而扑面而来一股干燥的冷风，夹杂着青铜生锈特有的那种金属腥气。
顺着石阶往下，地宫并没有想象中的阴森狭窄，反而空旷得像是个倒扣的斗兽场。
九十九口青铜棺椁环绕四周，像是一圈沉默的观众。
而正中央的高台上，孤零零地停着一口巨大的黑木棺材。
这口棺材没盖严实。
小烬像道红色闪电窜了上去，还没等它站稳，全身的毛就瞬间炸成了刺猬。
四条尾巴上的乱焰不受控制地喷涌而出，将棺材内部照了个通透。
“活的！”狐狸尖叫了一声，差点从棺材沿上滑下来。
苏璃快步走上高台，视线越过小烬的尾巴尖，落进棺材里。
里面没有干尸，没有白骨，躺着的是个身穿素白长衫的老者。
他看起来太像是在午睡了。
胸口甚至还有极其微弱的起伏，面色红润得甚至比外面那个爬行的大祭酒还要健康几分。
只是在他心口的位置，直直插着一根莹白色的骨簪——那是刚才大祭酒交出来的初代遗物。
“二祭酒……”怨魄七号那张万年不变的死人脸终于裂开了一丝缝隙。
他手里的缚神索像是见到了天敌，疯狂地在他手臂上收缩，勒出一道道黑痕。
七号深吸一口气，那双死鱼眼死死盯着缚神索上浮现出的警告文字：“检测到‘活魂禁锢’状态。违反《阴职生命权保障条例》第一条：禁止对非死亡生命体进行强制性灵魂冻结。”
他抬起头，语气有些干涩：“他是自愿的。这根骨簪是锁，也是命。初代祭酒用‘香火枷锁’的反噬之力把他镇压在这儿，实际上是在保他的命，也是在封印什么东西。这口棺材要是开了，那积压了一百年的反噬，总得有个去处。”
团绒不知什么时候也跳了上来，它没像小烬那么大惊小怪，而是绕着棺材走了三圈，最后停在那个骨簪旁边。
它低下头，额间的月痕轻轻触碰了一下棺材缝隙里渗出来的气息。
那是一种极其悲凉的记忆残影，瞬间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炸开。
画面模糊不清，只能隐约看见百年前的一个雨夜。
这个白衣老者跪在初代祭酒的灵位前，手里死死攥着这根骨簪。
“师兄要是执意推行‘血契续期’，那这罪孽，我替守陵院扛一半。”
残影里的声音苍老而决绝，最后化作一句低不可闻的叹息：“待到有人能焚香断脉，这口棺材，才算真正有了打开的资格。”
苏璃看着棺中那个睡得安详却也痛苦的老人，左手按在发烫的图鉴上。
图鉴像是回应她的心跳，哗啦啦翻到了《万灵禁忌篇》的最后一页。
原本空白的纸面上，墨迹像是有生命一般蜿蜒游走：
【以活镇死，非罪乃赎。】
【启棺者，承其责，亦承其志。】
这就是个明晃晃的阳谋。
开了这棺材，大祭酒丢掉的那份因果，就得她苏璃来背。
“都在算计。”苏璃轻笑了一声，眼神里却没什么恼意，反而带着一丝遇见对手的兴奋，“那个老不死的把骨簪交出来，估计就是等着看我怎么被这百年因果压死。”
她慢慢抬起右手，指尖悬在棺盖边缘。
“主上，这买卖亏本！”小烬急得想用尾巴去卷她的手腕，“那老头欠了一百年的债，利滚利都能买下半个大玄朝了！”
“亏不了。”苏璃的手指稳稳落下，“债多不压身，何况……”
她指尖用力，没有任何机关声响，那沉重的黑木棺盖就像是早就抹好了油，无声无息地滑开了一半。
“我是来收账的。”
就在棺盖滑开的那一瞬间，地宫的穹顶之上，突然垂下来无数道半透明的影子。
那是外面那三百一十七个陶瓮里的魂魄。
他们没有像厉鬼索命那样扑下来，而是像提线木偶被切断了线，齐刷刷地砸在地上。
没有嘶吼，没有怨气，这几百道影子居然在那一瞬间，朝着高台的方向整齐划一地跪了下去。
但他们拜的不是那个沉睡的二祭酒，也不是苏璃。
他们的头颅死死抵在地面上，甚至不敢抬眼去看高台之上。
一股比刚才那声地脉闷吼还要恐怖的气息，正顺着那半开的棺材缝隙，像是某种苏醒的太古生物，慢条斯理地往外探出了第一缕触须。
苏璃原本玩味的表情凝固了。
图鉴在她腰间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那不是发现宝物的提示音，那是……
遇见天敌的警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