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塔的轮廓在雾中愈发清晰时，苏璃已将夜巡令攥得发烫。
那是小烬刚从守心祠取来的，鎏金纹路在指腹下硌出红印——这东西不仅能光明正大踏足城北，更能让那些躲在暗里的鼠辈投鼠忌器。
都止步。她驻足在塔前十步，转身对身后举着火把的衙役扬了扬夜巡令，塔周焦绳带煞，符纸是用生血画的镇魂咒。她靴尖轻点地面那六道环形凹痕，六盏灯引，第七盏该在塔心——你们靠近只会触发连锁阴阵。
为首的衙头抹了把冷汗，慌忙应下，带着人退到百步外。
火光在雾里晕成模糊的橘点，倒衬得荒塔更显森然。
阿幽的灯笼焰压成豆大，暖黄裹着幽蓝，像颗将熄的星子。
苏璃摸了摸它温热的灯壁，轻声道：
塔门早塌了半边，碎砖堆里混着半片青铜灯盏，锈迹斑斑的表面还凝着黑褐色的血痂。
团绒蹲在她肩头，尾巴尖绷得笔直，粉肉垫死死抠住她的衣领——这只向来贪睡的猫妖，此刻连耳朵都竖成了两把小剑。
喵呜——它突然低头，鼻尖几乎要碰到苏璃的锁骨，喉间滚出压抑的呜咽。
我也闻到了。苏璃吸了吸鼻子，腐肉混着檀香的腥气撞进鼻腔，尸臭里掺着安息香，是掩人耳目用的。她摸出腰间的避毒丹含在舌下，抬脚跨过断砖，他们怕活人被尸毒放倒，坏了仪式。
塔内比外头更暗。
阿幽的灯焰突然晃了晃，照亮中央石台上那盏漆黑魂灯时，苏璃的呼吸陡然一滞。
灯座是整块玄铁铸的，刻满倒悬的锁链纹；灯身却像用活人肋骨拼的，每根骨节都泛着青灰，指节粗的灯芯......竟是一截缠绕银丝的脊椎骨。
最诡异的是，那截白骨正随着团绒的靠近微微颤动，一下，两下，像极了心跳。
小烬的狐尾地扫过苏璃的手腕，九条尾巴在身后炸成红雾，这灯没点燃，可它在吸阴气——主动吞噬！它的狐瞳缩成竖线，爪尖刺破掌心，血珠滴落的瞬间竟被空气里的阴煞卷走，你看，连我的血都被扯着往灯芯钻！
苏璃后退半步，指尖抚过灯座底部的细小铭文。
青铜刻刀的痕迹还很新，无名册·第七人·姓名抹除·魂籍注销·特赦复生这行字刺得她指尖发疼——特赦？
她嗤笑一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分明是拿复生当幌子，把人做成活祭容器。
团绒突然从她肩头窜下，前爪搭在灯座上，粉肉垫按在第七人三个字上。
它仰起头，蓝眼睛里泛着水光，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声，像是在哄什么人。
那截脊椎骨的颤动突然加剧，地轻响，竟渗出一丝淡红。
窥冥镜。苏璃从袖中抖出巴掌大的青铜镜，镜面蒙着层灰，边缘刻着照魂不照骨的古篆。
她指尖蘸了点舌尖血抹在镜心，镜面骤然清亮，映出的却不是灯盏，而是一团扭曲的人形魂影。
那影子被无数银链捆着，在灯芯深处疯狂撞击，嘴张得老大，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最骇人的是，它的眉眼轮廓竟与苏璃有三分相似——尤其是左眼角那颗泪痣，连位置都分毫不差。
喵！
喵！团绒扑到镜面上，肉垫拍得镜面咚咚响，它认得我！
它刚才用尾巴尖扫我耳朵，像在说别让它听见
阿幽的灯笼焰地暴涨三尺，赤金火光映出空气中若隐若现的银丝——那线从灯体延伸向上，穿过塔顶破洞，消失在雾里。
苏璃顺着光看过去，后颈泛起凉意：听心索，用活人的发丝混着阴蚕线搓的，专门传递魂念。她猛地扯断那线，银线断裂处溅出黑血，他们在监听这具身体的感受。
怨魄七号！她转身对缩在阴影里的灰衣人扬声，以你前勾魂使的旧令，封锁此地三日内所有魂道通行——我要他们收不到半点消息。
得令！怨魄七号脖颈发出的轻响，手指掐出勾魂诀，胸前的银锁突然爆成星芒，三日后日出前，这方圆十里的魂火，连只野鬼的喷嚏都传不出去！
小烬，匿息结界。苏璃又看向肩头的红狐，要能瞒过化神期修士的神识。
小烬甩了甩尾巴，第九条尾巴尖的狐火凝成金芒，在塔内画出个半圆：撑三柱香没问题——但你动作得快。
苏璃点头，摸出张绘着缠枝莲的符纸按在灯座上。
断梦符遇热即融，在灯体表面凝成层淡粉屏障。
她俯身凑近灯芯，声音轻得像叹息：我知道你能听见。
你想活吗？
若想，就让灯芯停一下。
空气里的颤动声突然静止。
三息后，那规律的声重新响起，却比之前轻了三分。
苏璃闭了闭眼，指尖按在灯座铭文上，默运图鉴里刚解锁的《安魂诀》。
温和的魂力顺着指尖渗进灯体，灯芯突然烫得惊人，镜中的魂影却不再挣扎，反而缓缓抬起手，对着镜面比了个手势——左手指天，右手横在颈间。
她猛然睁眼，瞳孔剧烈收缩。
这个手势她在生母的旧手札里见过，是百年前逆葬门覆灭时，幸存者互相确认身份的暗号。
那年她八岁，生母的葬礼上，守了苏家祖坟三十年的老守碑人就是这样比着手势，说要去找个答案，然后消失在雨里，再没回来。
你是......她的声音发颤，守碑伯？
镜中的魂影突然剧烈点头，银链撞击声在灯芯里炸响。
当——当——当——
塔外突然传来三声沉闷的钟声，惊得团绒炸成毛球。
那是亡魂夜校的紧急集结信号，通常只有遇到魂体暴动或高阶阴物才会敲响。
苏璃猛地抬头，正撞进塔顶破洞漏下的月光里——有个披着执灯司旧袍的身影，正垂着头站在缺口边缘，月光从他背后照过来，连面容都看不清，只看见他腰间挂着的青铜灯牌，在风里晃出冷光。
阿幽的灯焰突然开始旋转，灯壁上的字亮得刺眼。
苏璃摸出袖中的匕首，指腹抵在淬了辟邪粉的刃口，盯着那道身影轻声道：小烬，护好团绒和阿幽。
那身影动了。
他抬起头，月光终于照亮他的脸——皮肤白得近乎透明，眼尾有道暗红的疤，从眉骨直划到下颌。
最诡异的是，他的双腿没有弯曲，整个人像被线牵着似的，直挺挺地从塔顶缺口往下落，衣摆掀起时，露出脚腕处缠着的一圈银链，链上还挂着半截没烧完的符纸。
钟声未歇，塔顶身影轻飘落地，动作僵硬如提线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