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子时。
沉沙谷的夜晚依旧被淡淡的瘴气笼罩,月光艰难地穿透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扭曲的光影。
断魂崖,位于沉沙谷西北角,是一处孤悬突出的巨大岩石,三面皆是深不见底的幽暗裂谷,罡风呼啸,只有一条狭窄险峻的天然石桥与主崖相连,地势极为险恶。
林弈孤身一人,踏上了这条石桥。他没有穿戴显眼的装备,依旧是一身普通的暗色劲装,重剑无锋负于身后,气息内敛,仿佛与周围的阴影融为一体。
星辰玉牒被他以秘法收敛了所有光华,贴身收藏,唯有在需要时才会瞬间爆发。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此行目的,只言称需要闭关静悟。并非不信任同伴,而是那密信中“小心身边之影”的警示,让他不得不更加谨慎。
蝎夫人的合作固然带来了巨大助力,但其动机和隐藏的底牌,依旧是个谜。在真相未明之前,他必须保留一手。
石桥在脚下发出细微的嘎吱声,仿佛随时都会坍塌。
裂谷中吹来的阴冷罡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和隐约的怨魂哀嚎,这是多年来在此地被处决者残留的怨念所形成的天然力场,能干扰灵识,侵蚀心神。
林弈心如止水,《皇极星枢道》默默运转,识海星图散发出的纯正星辉如同定海神针,将外界的一切干扰隔绝在外。
他步伐稳定,一步步走向断魂崖的顶端。
崖顶是一片相对平坦的空地,约有数十丈方圆,地面是暗红色的岩石,仿佛被鲜血浸染过。
此刻,崖顶空无一人,只有呼啸的风声和更加强烈的怨念力场。
林弈在崖顶中央站定,灵识如同水银泻地般铺开,仔细探查着周围的每一寸空间。没有埋伏,没有阵法痕迹,至少明面上没有。
他静静等待着,心中警惕不减反增。对方选择此地,绝非无的放矢。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在子时正刻,崖顶边缘的阴影处,空间如同水波般微微荡漾,一道模糊的身影缓缓凝聚成形。
那人同样笼罩在宽大的黑袍中,看不清面容,但其身形轮廓,却给林弈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周身没有任何能量波动溢出,仿佛一个彻底的凡人,但能在这断魂崖顶悄无声息地出现,本身就说明了其不凡。
“你来了。”黑袍人开口,声音经过刻意改变,显得沙哑而中性,听不出原本的音色。
“我来了。”林弈平静回应,“阁下费尽心机传信,邀林某至此,不该以真面目示人吗?”
黑袍人似乎低笑了一声:“真面目?在这沉沙谷,真面目往往意味着死亡。林首领不也未曾以真名行走多年吗?”
林弈眼神微凝,对方似乎知道他的底细。
“闲言少叙。”林弈直接切入正题,“信中所言,玉京巡天司,深黯黯瞳,还有……‘身边之影’,是何意思?阁下又是何人?”
黑袍人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向前走了几步,距离林弈不足十丈。这个距离,对于高手而言,已是极度危险。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所言是否属实。”黑袍人停下脚步,兜帽下的阴影仿佛在注视着林弈。
“宇文戟携锁星罗盘已至墟荒边境,不日便将进入沉沙谷。此物乃玉京秘宝,专为搜寻和压制星辰血脉与力量而生,对你威胁极大。”
“至于黯瞳……”黑袍人的语气带着一丝凝重。
“它并非人类,而是深黯教团供奉的某种古老存在的‘眼睛’所化的一道分身,其力量诡异莫测,能侵蚀空间,扭曲现实。”
“它亲自降临,所图绝非寻常星核碎片,那‘源初之暗’……牵扯到上古禁忌,非你现在所能触碰。”
林弈心中震动,锁星罗盘!黯瞳真身!这些信息若是真的,无疑将眼前的危机提升到了另一个层级!
“那么,‘身边之影’呢?”林弈追问,目光锐利如刀,紧紧锁定黑袍人。
黑袍人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最终缓缓道:“蝎夫人她与你合作,固然有复仇和利用你力量对抗玉京、深黯的目的。”
“但你别忘了,她首先是沙蝎的首领,是一个为了生存和权力可以不择手段的女人。”
“她手中,掌握着一条关于你身世或者说,关于前朝皇室真正隐秘的线索。这条线索,或许连她自己都还未完全意识到其价值,但玉京和深黯,却绝不会放过。”
身世隐秘?!林弈心头剧震!他的身世一直是他最大的谜团和追索的目标!
“什么线索?”林弈的声音不由得带上了一丝急切。
“具体是什么,我亦不知。”黑袍人摇头。
“我只知道,与一块失落已久的‘山河社稷图’残片有关。此物,据说是前朝太祖汇聚天下龙脉地气所绘,蕴含无穷奥秘,甚至可能指向……皇极星枢道的真正源头。”
山河社稷图!皇极星枢道的源头!
这一个个重磅消息,让林弈心潮起伏,难以平静。
“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林弈强行压下心中的波澜,冷静问道,“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目的?”黑袍人轻笑,“或许,只是不想看到这沉沙谷,乃至这片天地,彻底落入玉京那群疯子和深黯那些怪物手中。又或许我只是在投资一个可能的未来。”
他的话语依旧模糊,带着一种超然物外的神秘感。
“时间不多了。”黑袍人忽然抬头,望向沉沙谷深处的方向,语气微变,“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记住,小心蝎夫人手中的线索,那可能是福,也可能是祸。另外……”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丝急促:“小心‘雨’。”
话音未落,黑袍人的身影骤然变得模糊,如同融入阴影般,瞬间消散在原地,仿佛从未出现过。
断魂崖顶,只剩下林弈一人,以及那呼啸的罡风和萦绕不散的怨念。
“小心‘雨’?”林弈眉头紧锁。雨?是指苏婉?还是另有所指?
今晚得到的信息量太大,也太惊人。玉京巡天司的威胁,深黯黯瞳的诡异,蝎夫人手中可能关乎身世的重磅线索,以及这神秘黑袍人最后的警告……
这一切,如同层层迷雾,将前路笼罩得更加扑朔迷离。
林弈站在崖边,望着脚下深不见底的黑暗,目光沉凝。
无论前方是深渊还是坦途,他都已没有退路。
唯有握紧手中的剑,凭借心中的星辉,一步步走下去。
他转身,踏上来时的石桥,身影很快消失在沉沙谷的夜色中。
而在他离开后不久,断魂崖另一侧的阴影里,一道窈窕的身影缓缓浮现,正是蝎夫人。她望着林弈离去的方向,琥珀色的眼眸中闪烁着复杂难明的光芒,低声自语:
“山河社稷图……他竟然也知道……看来,这场戏,是越来越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