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篮”遗迹中枢大厅内,那由无数黑色碎片构成的立体星图在传输完最后的信息后,光芒彻底熄灭,缓缓停止了旋转,化作一堆沉寂的、仿佛承载了万古岁月的普通石块。墙壁上流淌的几何光痕也尽数黯淡,只留下镶嵌其上的幽蓝晶体提供着冰冷而有限的光照,将众人的影子在空旷的大厅中拉得忽长忽短。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使命达成的释然,以及面对更加庞大、更加未知前路的沉重。记录灵留下的信息——“叛离者”、“摇篮”、“起源”、“遗忘星河”——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颠覆了他们过往对宇宙的认知。
林墨站在原地,闭目消化着脑海中那庞大的信息流。新的坐标、路径、以及关于宇宙古老历史的碎片,与之前从“万识穹顶”和“园丁”那里获得的知识相互印证、冲突、融合,让他对“钥匙”的职责和即将面对的一切有了更清晰,却也更加如履薄冰的认知。眉心的“种子”在接收了“摇篮”的路标后,那缕“悖论”光泽似乎更加灵动了一丝,与周围环境中那些细微的不稳定规则波动产生了更深的亲和力,这或许是在这绝对秩序领域外的一种优势。
“老大,你怎么样?”莉娜担忧的声音将他从沉思中拉回现实。她和张猛都紧张地看着他,生怕那庞大的信息流会对他本就重伤的身体造成二次冲击。
“我没事。”林墨缓缓睁开眼,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清明坚定,“信息已经接收完毕。‘遗忘星河’的坐标和路径,就在我这里。”
他看向张猛和莉娜,以及身后那几名同样伤痕累累却眼神坚毅的“破晓”队员。
“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该如何前往那里。”林墨的目光扫过这片沉寂的遗迹,最终落向洞口外那希望号残骸的方向,“希望号几乎报废,我们人手不足,资源匮乏。”
“再难也得修!”张猛斩钉截铁地说道,他挺直了虽受创但依旧如松的身躯,“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只要希望号还有一块板能动,咱们就得把它修起来!留在这里只能是等死!”
“没错!”莉娜也用力点头,技术总监的倔强被彻底激发,“苏婉的核心虽然受损,但基础逻辑还在!希望号的主体骨架没散!有了‘摇篮’这里相对稳定的环境和这些……”她指了指墙壁上那些发光的苔藓和晶体,“……这些看起来能用的能量源和材料,我们就有机会!给我时间,给我人手,我一定能让它再飞起来!”
绝境之中,求生的本能和肩负的使命,让这支小小的队伍爆发出惊人的凝聚力。
没有更多犹豫,一行人迅速返回希望号残骸。他们将“摇篮”遗迹中相对安全的消息带给了留守的队员,短暂的振奋后,便投入了更加繁重和艰难的修复工作。
希望号的状况比想象的还要糟糕。主引擎完全熔毁,能量传输管道大面积断裂,维生系统苟延残喘,外部装甲剥落超过60%。唯一的利好是,主体结构在坠毁时奇迹般地保持了相对完整,核心的舰桥和部分关键舱室尚未被彻底破坏。
莉娜成为了绝对的核心。她拖着受伤的手臂,几乎是不眠不休地扑在修复工作上。她指挥着还能动弹的人,将“摇篮”遗迹中那些尚能利用的发光苔藓和晶体小心采集回来,尝试将其接入希望号残存的能量线路,作为临时的、极其不稳定的能源补充。她拆解掉舰上所有非必要的设备和舱壁,用那些材料去修补关键的结构损伤和密封漏洞。苏婉的残存意识也被她以最低功耗唤醒,辅助进行损伤评估和修复方案计算,虽然响应缓慢且时常出错,但已是雪中送炭。
张猛则带着身体相对完好的队员,负责最艰苦的体力劳动和警戒任务。他们清理堵塞的通道,搬运沉重的材料,在昏暗的光线下凭借着经验和直觉,修复着希望号那千疮百孔的外部“皮肤”。每一次敲击,每一次焊接,都伴随着剧烈的喘息和汗水。洞穴中偶尔还会出现一些被能量吸引而来的、形态怪异的本土生物,都被他们以强大的意志力和默契的配合艰难击退,守护着这最后的方舟。
林墨也没有闲着。他身体状态最差,无法参与重体力劳动,但他利用对规则日益加深的理解,尤其是那“悖论亲和”带来的微妙感知,开始尝试协助莉娜。他能隐约“看”到能量线路中不稳定的节点,能提前感知到某些结构即将发生的疲劳断裂。他将这些模糊的预感告知莉娜,虽然无法提供具体的技术方案,却往往能让她提前规避风险,找到更优化的修复路径。同时,他也在不断调息,尝试修复体内的混沌星云,那缕“悖论”光泽似乎对生命能量的吸收和伤势的恢复,有着某种奇特的促进作用,虽然缓慢,但确有效果。
时间在这片被遗忘的洞穴中悄然流逝。每一天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疲惫、伤痛、对未知的恐惧如同幽灵般萦绕不散。但没有人抱怨,没有人放弃。希望号那残破的躯体,在众人日以继夜的奋战下,竟然真的一点点被重新“拼凑”起来。
十五个标准日后。
希望号那曾经光滑流线型的舰体,如今布满了粗糙的补丁和裸露的管线,看起来丑陋而脆弱,像是一个被拙劣手法缝合起来的伤者。但它尾部那原本彻底熄灭的主推进器喷口,此刻正闪烁着极其不稳定、却真实存在的幽蓝色光芒——那是利用“摇篮”晶体和希望号残存能量核心勉强重构的、功率不足全盛时期十分之一的临时引擎!
莉娜站在焕然一新的(相对而言)舰桥主控台前,虽然脸色憔悴,眼窝深陷,但眼中却燃烧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光芒。
“报告领袖!希望号……临时修复完成!引擎可提供最低限度推进力!基础维生系统恢复!短程扫描阵列……勉强能用!我们……可以动了!”
她的声音通过内部通讯传遍舰船残存的每一个角落,引起了短暂的、压抑的欢呼和如释重负的叹息。
林墨在张猛的搀扶下,走到舰桥观测窗前,看着舷窗外那片沉寂的洞穴和远处幽蓝的晶体森林。他能感觉到,手中那块黑色碎片,以及眉心的“种子”,正与脑海中那个指向“遗忘星河”的坐标产生着强烈的共鸣。
前路,是连“摇篮”记录灵都警告“危险遍布”的未测之渊。后方,是“叛离者”(观察者)可能随时追来的绝杀。
他们没有退路。
“设定航线。”林墨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目标,‘遗忘星河’。”
“是!”莉娜深吸一口气,手指在布满修补痕迹的控制台上输入了林墨提供的坐标。
希望号那丑陋而顽强的身躯,发出低沉而吃力的轰鸣,临时引擎喷吐出幽蓝的尾焰,推动着这艘承载着最后希望与无尽秘密的残骸,缓缓驶离了这片给予他们短暂庇护的洞穴,再次投身于冰冷而危险的星海。
舰影消失在洞穴入口的黑暗中,如同水滴汇入无垠的大海。
而在他们离开后不久,那片“摇篮”遗迹深处,一点微不可察的、与林墨体内“悖论”光泽同源的扭曲波动,如同苏醒的孢子,悄然融入了洞穴的规则背景之中。
仿佛有什么东西,被他们的到来与离去,悄然……
触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