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材协会的“鸿门宴”过去数日,那晚酒桌上的刀光剑影、卫生间里撕心裂肺的呕吐、以及最后强撑着回场的那句“奉陪到底”,都像一根根无形的刺,扎在鲁智深心头。刘胖子那张肥腻的笑脸,协会秘书长张明远虚与委蛇的殷勤,还有那些所谓“行业大佬”们或明或暗的审视目光,都让他感到一种深陷泥潭的窒息。他知道,刘胖子绝不会善罢甘休,顾爷的阴影也从未远离。那晚的试探,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序幕。
集团总部顶楼办公室,气氛凝重。鲁智深站在落地窗前,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河,眉头紧锁。李水根拿着一份刚收到的“建材行业协会关于规范市场秩序、加强行业自律的通知(征求意见稿)”走进来,脸色难看。
“鲁总,您看看这个……”李水根将文件递过去,“里面好几条,明显是针对我们!要求‘严格控制新进企业资质审核’,‘加强对分包、挂靠行为的监管’,‘建立供应商黑名单制度’……这要是通过了,我们刚吞下的江东建工、宏图建设那几个壳子,还有新项目材料采购,全得被卡死!”
鲁智深接过文件,豹眼扫过那些冠冕堂皇的条文,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刘胖子……动作挺快啊。想用协会的牌子,给洒家套上紧箍咒?”
“还有,”李水根压低声音,“我托人打听了,协会最近在秘密组织一个‘优质建材供应商联盟’,据说入会门槛极高,审核权就在刘胖子手里!我们常用的几家性价比高的材料商,都被排除在外了!这摆明了是要垄断渠道,抬高价格,卡我们的脖子!”
“联盟?”鲁智深眼中寒光一闪,“哼!洒家倒要看看,他们这联盟,是金子打的,还是纸糊的!”
就在这时,办公室门被轻轻敲响。秘书小陈探进头:“鲁总,楼下前台说……有个自称是‘金鼎轩’酒楼的服务员,说有东西要亲自交给您,说是您……您落在那天的宴会厅了。”
“金鼎轩?宴会厅?”鲁智深和李水根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那晚离开时,鲁智深虽脚步沉重,但神志清醒,绝不可能落下东西。这太蹊跷!
“让她上来。”鲁智深沉声道,同时给张黑子使了个眼色(他刚进来汇报安保情况)。张黑子会意,悄无声息地退到门后阴影处,肌肉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片刻后,一个穿着“金鼎轩”标准红色制服套裙、戴着宽大黑框眼镜、梳着老气发髻的年轻女子,低着头,有些拘谨地走了进来。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不起眼的黑色小布袋。
“鲁……鲁总……”女子声音细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那晚……您走的时候,在卫生间……落……落下了这个……”她说着,将那个小布袋双手递上。
鲁智深没有立刻去接,豹眼锐利地审视着她。女子始终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宽大的眼镜几乎遮住了半张脸,但鲁智深敏锐地捕捉到她微微颤抖的手指和紧抿的嘴唇。这不像一个普通服务员该有的紧张。
“什么东西?”鲁智深声音低沉。
“是……是一个U盘……”女子声音更低了,“我……我打扫卫生时捡到的……看……看标识像是重要东西……就……就送来了……”
U盘?卫生间?鲁智深心中疑窦丛生。那晚他在卫生间吐得天昏地暗,哪会带什么U盘?就算带了,也不可能掉在那里。这分明是个借口!
他缓缓伸出手,接过那个沉甸甸的小布袋。入手微凉,里面确实是一个硬物。他打开布袋,里面静静躺着一个普通的黑色金属U盘,没有任何标识。
“你叫什么名字?”鲁智深盯着她。
“我……我叫小丽……”女子头垂得更低了。
“在金鼎轩干多久了?”
“刚……刚来不久……”
鲁智深不再问话,只是将U盘握在手心,目光如炬,仿佛要将眼前这个“服务员”看穿。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女子似乎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压力,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下意识地抬手扶了扶眼镜。就在她抬手的瞬间,袖口微微上滑,露出了手腕内侧一小块淡淡的、月牙形的旧疤痕。
这个细微的动作和那道疤痕,像一道闪电猛地劈进鲁智深的脑海!
三年前!铁砧子镇工棚!那个寒风刺骨的冬天!一群被王驼背欠薪逼到绝路的工人围堵在镇政府门口!混乱中,一个瘦小的身影挤在人群最前面,手里紧紧攥着一支廉价的录音笔,脸上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倔强,大声质问着敷衍的官员!几个穿制服的保安粗暴地推搡人群,混乱中,她的录音笔被踩碎,手腕被狠狠擦过粗糙的水泥地,留下一道血痕……那个不顾一切、试图为工人发声的实习记者!
是她!程小雨!《晨报》那个刚毕业不久、满腔热血的小记者!后来她写的那篇《铁砧子镇百名民工寒风中讨薪,血汗钱何时能归?》的报道,虽然被压了版面,但还是引起了一些关注,给当时走投无路的鲁智深和工人们带来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鲁智深的心脏猛地一跳!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将U盘揣进西装内袋,声音放缓了些:“谢谢你了,小……小丽姑娘。东西很重要。水根,拿五百块钱,给这位姑娘当酬谢。”
李水根愣了一下,但还是立刻照办,拿出钱包。
“不……不用了!鲁总!我……我该回去了!”程小雨(小丽)连连摆手,声音带着一丝慌乱,转身就想走。
“等等。”鲁智深叫住她,从桌上拿起一张自己的名片,走过去,亲自递到她手里。在递名片的瞬间,他的手指看似无意地轻轻碰了一下她的手背,眼神深邃,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沉而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小心。”
程小雨身体猛地一颤!她飞快地抬头看了鲁智深一眼,宽大眼镜后的眼神充满了震惊和一丝……了然!她迅速低下头,接过名片,紧紧攥在手心,低声说了句“谢谢鲁总”,然后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办公室。
门关上。办公室里只剩下鲁智深、李水根和从阴影中走出的张黑子。
“鲁工头,这女的……”张黑子眉头紧锁。
“不是服务员。”鲁智深打断他,语气笃定,“是记者。三年前,在铁砧子镇帮过我们的那个小程记者。”
“是她?!”李水根也惊了,“她……她怎么会在金鼎轩当服务员?还……”
鲁智深没说话,快步走到办公桌前,将U盘插入电脑接口。屏幕上弹出一个文件夹,里面只有一个视频文件。他点开。
画面晃动,角度隐蔽,显然是用小型设备偷拍的。场景正是“金鼎轩”帝王厅那晚的宴会!但拍摄时间并非鲁智深在场的热闹时分,而是宴会结束后,人已散尽,杯盘狼藉之时。
画面里,刘胖子那张肥脸喝得通红,正搂着张秘书长的肩膀,唾沫横飞地说着什么。旁边还坐着几个核心供应商老板。
“……张哥!放……放心!鲁秃子……蹦跶不了几天了!”刘胖子舌头打结,但语气恶毒,“协会新规……卡死他!供应商联盟……断他粮!顾爷……顾爷那边……还有后手!非……非把他那什么‘鲁氏’……搞垮不可!”
张秘书长脸上带着虚伪的笑:“刘秘书长,注意影响……顾爷的意思是……”
“顾爷说了!”刘胖子猛地一拍桌子,“这次……要让他……彻底出局!招标……招标那块!你安排好了没?”
一个秃顶的供应商老板谄媚地接口:“刘秘放心!下个月市府那个大型安置房项目招标,标底……我们已经‘沟通’好了!几家‘自己人’报个高价陪跑!最后……肯定是‘宏泰建设’中标!他们背后……嘿嘿……您懂的!鲁氏?连入围资格都别想有!”
“好!哈哈!干得漂亮!”刘胖子狂笑,“这叫……围标!懂吗?规则内的游戏!玩死他!……”
视频到此戛然而止。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电脑风扇轻微的嗡鸣声。
李水根脸色煞白,冷汗涔涔:“围标……卡资质……断材料……顾爷……这是要赶尽杀绝啊!”
张黑子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眼中凶光毕露:“妈的!老子去宰了那肥猪!”
“闭嘴!”鲁智深一声低喝,声音不大,却带着雷霆般的威压。他死死盯着屏幕上定格的、刘胖子那张扭曲的肥脸,豹眼中没有暴怒,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冰冷的火焰在燃烧!那火焰深处,是尸山血海淬炼出的、面对绝境时的极致冷静与疯狂!
他缓缓拔出U盘,紧紧攥在手心,坚硬的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程小雨……”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前闪过她手腕上那道月牙形的旧疤,还有刚才离去时那单薄却决绝的背影。这个曾经为他们这群泥腿子仗义执言的小记者,如今竟冒着如此巨大的风险,潜入龙潭虎穴,为他送来这致命一击的证据!
这份情,太重了!
鲁智深抬起头,目光扫过李水根和张黑子,声音低沉而坚定,如同淬火的钢铁:
“水根!立刻联系最好的律师!把这视频……还有协会那份狗屁通知……都交给他!怎么用,让他想办法!”
“黑子!给洒家盯死刘胖子!还有那个‘宏泰建设’!他们的一举一动!洒家都要知道!”
“顾爷想玩规则?”
鲁智深嘴角咧开一个近乎狰狞的弧度,眼中燃烧着孤注一掷的野火:
“洒家就陪他玩把大的!”
“看看到底……是谁先出局!”
窗外,乌云翻滚,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城市上空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