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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别院,竹影婆娑,荷风送香,却驱不散室内凝重的死寂与药石苦涩之气。

景云岫仰卧于竹榻,面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呼吸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绝。唯有那双缓缓睁开的眼睛,深不见底,如同两口冰封的寒潭,倒映不出丝毫情绪波动,只有一种近乎非人的、绝对冷静的审视。

她在审视自身这具濒临崩溃的躯壳。

经脉寸断,如旱地龟裂。脏腑枯槁,生机几近枯竭。灵魂之火摇曳欲熄,黯淡无光。更棘手的是那盘踞在四肢百骸、与破碎经脉纠缠不清的冰冷星辰之力与阴毒死气,它们并非单纯的外来侵蚀,反而更像是一种…失控的内爆残留,带着她自身毒火与空间之力的特性,却更加狂暴、更加…虚无。

寻常医者见此,早已宣判死刑。但景云岫的感知,却穿透了这表面的毁灭,触及到了更深层的东西。

那株异变的、沉寂的幽黑七星海棠,并未真正死亡。它在自爆式的冲击后,反而进入了一种诡异的…蛰伏状态,如同被烈火煅烧后冷却的焦炭,内部却可能孕育着新的生机。它与那侵入的星辰死气同源而出,甚至…在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尝试吸收、转化它们。

而那三枚融入心脏空间的“钥匙”碎片,虽黯淡无光,却依旧保持着某种稳固的三角结构,与暗银脊柱骨矛产生着极微弱的共鸣,如同风暴后残存的礁石。

还有…那枚得自静思殿地下、始终未曾真正炼化的“星核”碎片,此刻反而散发出一种奇异的、温和的冰凉,如同定海神针,维系着她灵魂最后一丝清明不散。

毁灭的极致,孕育新生的可能。

“涅盘…”她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字,眼中冰冷的光芒逐渐凝聚,化为一种近乎残酷的决断。

顾砚秋的动作极快,日落之前,便将景云岫所列出的、几近刁难的药材与矿物备齐,送入房中。其中不乏剧毒之物,如“碧磷砂”、“蚀骨草”、“千年寒髓”…甚至还有一小块散发着浓郁死气的、“万魂塚”血池旁的碎岩。

他看着榻上气息奄奄、眼神却冷静得骇人的景云岫,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沉声道:“夫人,所需之物已齐。若有需,晚辈可在门外护法。”

“不必。”景云岫声音嘶哑,却清晰,“守住别院…任何人…擅入者…杀。”

最后一个“杀”字,轻飘飘的,却带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顾砚秋心中一凛,重重点头,躬身退出,轻轻合上房门,如同守护着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室内重归寂静。

景云岫闭上眼,意念沉入那片破碎混乱的心脏空间。暗银骨矛嗡鸣,幽黑毒花沉寂,“星核”碎片冰凉。她开始以残存的精神力,极其缓慢地、精细地引导着那“星核”碎片的力量,如同最灵巧的绣娘,以冰线为针,小心翼翼地…梳理那些狂暴的星辰死气。

过程缓慢至极,痛苦无比。每一丝力量的牵动,都如同在撕裂灵魂。冷汗瞬间浸透她的衣衫,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

但她眼神依旧冰冷,毫无波动。

数个时辰后,当第一缕星辰死气被勉强导入幽黑海棠的残根之中时,那焦炭般的残根猛地一颤,发出一丝极其微弱的、贪婪的吸力!

有效!

景云岫精神微振,继续这水磨工夫。

一日一夜,她不眠不休,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这凶险无比的内炼之中。外界的风云变幻,惊鸿苑的存亡绝续,仿佛都已离她远去。

直到次日深夜,她猛地睁开眼,哇地一声喷出一大口漆黑粘稠、散发着刺骨寒气的淤血!

淤血落地,竟凝结成冰!

而她脸上,却反常地泛起一丝极淡的血色。体内那肆虐的星辰死气,已被初步疏导,与幽黑海棠的残根形成了一种极其脆弱的平衡,不再疯狂破坏,反而开始被极其缓慢地吸收、转化。

第一步,成了。

她艰难地撑起身体,目光落在那堆药材矿物之上。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涅盘之火!

她取过那枚“千年寒髓”,以指尖残存的微弱毒火灼烧,逼出其一缕极寒精华,吸入体内,用以镇护心脉,对抗后续剧毒的反噬。

随即,她毫不犹豫地将“碧磷砂”、“蚀骨草”等数种剧毒之物,依照某种极其凶险的比例,混合着自身的鲜血,吞服而下!

轰——!

恐怖的毒性瞬间爆发!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她体内疯狂穿刺!经脉本就脆弱,此刻更是如同被寸寸碾碎!剧痛远超之前!

景云岫身体剧烈颤抖,皮肤表面浮现出骇人的青黑色毒纹,七窍中溢出黑血!她死死咬住牙关,甚至能听到自己骨骼发出的不堪重负的呻吟!

她在以毒攻毒!以这些霸道无比的剧毒,强行刺激、焚烧那些淤积的坏死组织与残存的异种能量,为新生…清理出空间!更以此极致的痛苦,锤炼近乎崩溃的意志!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剧毒彻底吞噬的刹那——

她猛地将右手按在那块“万魂塚”碎岩之上!新生的右臂皮肤下,那淡银色流光骤然亮起,产生一股强大的吸力,将碎岩中残留的精纯死气与怨念强行吸入!

同时,她引导着体内爆发的剧毒洪流,与这外来的死气怨念,狠狠地撞向那株正在缓慢吸收星辰死气的幽黑海棠!

内外交攻!置之死地!

咔嚓——!

仿佛某种屏障被彻底打破!那焦炭般的幽黑海棠残根猛地炸开,化作无数道漆黑的、带着无尽毁灭与吞噬欲望的能量流,疯狂地反扑向体内的剧毒与外来死气!

吞噬!融合!蜕变!

景云岫再也支撑不住,仰面倒回榻上,意识陷入半昏迷状态,身体剧烈抽搐,皮肤之下仿佛有无数黑色的虫子在蠕动、厮杀、重组!她的气息时而微弱欲绝,时而猛地暴涨,散发出令人恐惧的冰冷与死寂!

整个房间的温度骤降,地面凝结出白霜。

门外的顾砚秋感受到屋内那如同洪荒凶兽苏醒般的恐怖气息波动,脸色发白,握紧了剑柄,却谨记命令,不敢踏入半步。

这场凶险的内在蜕变,持续了整整三天三夜。

当第四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照亮满室寒霜时,竹榻之上的景云岫,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却不再是死寂,而是一种冰冷的玉色。周身那骇人的毒纹与死气已然消失,皮肤光洁,甚至隐隐透出一种内敛的莹光。原本软垂的右臂自然放在身侧,指尖晶莹,蕴含着某种可怕的力量。

最惊人的是她的眼睛。依旧深邃,却褪去了之前的虚弱与灰败,恢复了冰冷的锐利,甚至…比以往更加深邃、更加淡漠,仿佛映入了万千星辰生灭,又沉淀了无尽幽冥死寂。

她缓缓坐起身,动作依旧有些僵硬,却沉稳有力。她低头,摊开掌心。

心意微动。

一缕火焰自掌心悄然浮现。却并非以往的暗紫色,而是一种…极其诡异的幽黑色!火焰无声燃烧,没有丝毫热度,反而散发着吞噬光线的极致冰冷与死寂,火焰中心,却又点缀着极其细微的、如同星辰碎屑般的银色光点!

黑焰星火!

以毁灭与死亡为基,融星辰之力为核,涅盘重生后的…全新力量!

她能感觉到,心脏空间内,那株幽黑七星海棠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团缓缓旋转的、介于虚实之间的幽暗星云,中心包裹着那三枚“钥匙”碎片与暗银骨矛,“星核”碎片则如同恒星般悬浮其上,散发着稳定的冰凉光泽。空间壁垒更加坚固,范围也扩张了数倍。

力量…回来了。甚至…更胜往昔!带着一种冰冷的、毁灭性的气息。

代价是…她与这个世界的“人”性牵绊,似乎愈发淡薄了。情感如同被冰封,只剩下绝对理智的冰冷与…对归途执着的目标。

“涅盘”成功。但她知道,这仅仅是开始。这具新生的身体与力量,还需要时间彻底稳固与适应。

她起身,推开房门。

清晨的阳光洒落,顾砚秋持剑立于院中,闻声回头,看到她时,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震撼与…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悸。

眼前的女子,依旧是玲珑夫人的容貌,但气质却已天翻地覆。昨日那濒死的虚弱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望之心寒的冰冷与强大。尤其是那双眼睛,扫过之时,竟让他这等心志坚定之人,也不由自主地心生寒意,仿佛被什么非人的存在注视着。

“夫人…您…”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无事。”景云岫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外面情况如何?”

顾砚秋定了定神,连忙将这几日打探到的消息禀报:惊鸿苑被查封,人员分散隐匿,但核心未失;朝廷与清流攻势更猛;慕容玄大肆搜寻她的踪迹;以及…江南一带关于寒山寺“天罚”的传闻愈演愈烈,官府仍在追查地宫生还者…

景云岫静静听着,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在听与己无关的故事。

直到顾砚秋说完,她才淡淡开口:“取纸笔来。”

顾砚秋依言取来。

景云岫提笔,略一沉吟,挥毫写下两封短信。字迹依旧是她特有的筋骨,却更添一份冰冷的锋锐。

一封给京城的孙有福与宋小蝶,内容极其简洁:“安。蛰伏。待时。护火种。《木兰》可启。” 没有问候,没有指示,只有最核心的命令。

另一封,却是给…慕容玄。以特殊药水书写,字迹隐形。

“王爷钧鉴:静思殿异动,乃江南邪祭引动‘星轨共振’所致,其源已毁,然隐患未除。妾身重伤遁隐疗治,不得己也。惊鸿苑乃破局之关键,望王爷暂保其根苗,以待日后查清‘观测者’之秘。妾身…自有重谢。”

她没有祈求,而是陈述利害,并暗示自己掌握着更多关于“观测者”的秘密,以及…静思殿的未来。这是冰冷的交易。

“派人送出去。”她将信递给顾砚秋。

“是。”顾砚秋接过信,迟疑片刻,问道,“夫人,接下来我们…”

景云岫目光投向北方,声音冰冷而平静:“等。”

“等?”顾砚秋一怔。

“等风头稍缓。”景云岫道,“等这具身体彻底恢复。等…该跳出来的人,都跳出来。”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语气毫无波澜:“顺便,看看…惊鸿苑的火种,在没有我的时候,能烧得多旺。”

顾砚秋心中凛然,低头应道:“晚辈明白。”

景云岫不再多言,转身走回室内,关上房门。

阳光下的庭院,温暖明媚。而紧闭的房门之后,是无尽的冰冷与正在孕育的、足以焚毁一切的风暴。

涅盘重生,火种未灭。

然执火者,已渐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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