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如同一道沉默的暗影,平稳地驶入傅家老宅那气势恢宏的雕花铁门。门内门外,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门外是闻风而动、试图冲破保镖人墙的喧嚣媒体,无数闪光灯将夜色撕扯得支离破碎;门内,却只有廊下昏黄静谧的灯光,以及被精心打理、在夜风中微微摇曳的园林景致,一种沉甸甸的、不容置喙的宁静笼罩着一切。
车后座,林晚偏头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在黑暗中显出嶙峋轮廓的罗汉松,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尖冰凉。
尽管在来的路上,傅璟深已经用他平板电脑上的实时画面,向她展示了他是如何以雷霆手段清理网络上的负面舆论,如何让几家跳得最欢的媒体瞬间闭嘴,甚至让南宫家的股票在半小时内蒸发数亿……但那种被无数恶意目光洞穿、被千万人拿着放大镜审视评判的窒息感,依旧像无形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缓慢收紧。
她不怕面对质疑,自幼在黑暗中挣扎求生的经历,让她拥有远超常人的坚韧。但她害怕……害怕身边这个男人,会因这滔天的舆论而改变态度。毕竟,对于最看重声誉的豪门而言,她此刻就是一个巨大的麻烦源头。
一只温热干燥的大手忽然覆盖在她冰凉的手背上,力道沉稳。
林晚微微一颤,转过头,对上傅璟深深邃的眼眸。车内光线昏暗,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却异常清晰。
“不用担心。”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这里很安全。”
他的话依旧简洁,甚至算不上什么温言软语的安慰,却奇异地驱散了她心头一部分的寒意。他没有流露出丝毫的犹豫或审视,只有全然的接纳和……一种近乎本能的保护姿态。
车子在主楼门前停下,穿着严谨制服的管家早已躬身等候在一旁。车门打开,傅璟深先一步下车,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转身,向她伸出了手。
这是一个极其绅士,也极其自然的动作。但在此时此刻,在无数隐形镜头的窥探下,这个动作被赋予了不同的意义——是一种公开的、毋庸置疑的支持与认定。
林晚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几乎没有犹豫,将自己的手放入了他的掌心。他的手掌很大,轻易地将她微凉的手指包裹住,温暖的触感顺着皮肤一路蔓延,直抵心房。
他牵着她,步履沉稳地踏上台阶,穿过敞开的、厚重的大门,将门外的一切纷扰彻底隔绝。
(承)
老宅内部是典型的中西合璧风格,挑高的穹顶,价值连城的古董家具与现代化智能设施和谐共存,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与书卷气,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这个家族沉淀数代的底蕴与威仪。
然而,这威仪也带来了一种无形的压力。
他们刚走进客厅,一个略显尖锐的女声便响了起来。
“哟,璟深回来了。还带着这位……林小姐。”
林晚抬眼望去,只见沙发上坐着一位穿着昂贵套装、珠光宝气的中年妇人,是傅璟深的一位远房堂婶,王夫人。她身边还坐着几位年纪相仿的女眷,此刻都停下了交谈,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林晚身上,那目光里有毫不掩饰的好奇、审视,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王夫人用手帕轻轻按了按嘴角,语气带着故作关切的笑意:“外面现在可真是闹得满城风雨呢。我们刚才还在说,这年头,有些女孩子为了往上爬,真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璟深啊,你可要擦亮眼睛,别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给骗了。我们傅家的门槛,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迈进来的。”
这话语尖刻得几乎不加掩饰,客厅里的空气瞬间凝滞。管家和佣人们都垂下了眼,不敢出声。
林晚感觉傅璟深握着她的手力道微微收紧。她侧头看他,只见他下颌线绷紧,眼神瞬间冷了下去,像是结了冰的湖面。
他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那位堂婶,直接无视了她的存在,牵着林晚径直朝着通往内厅的走廊走去。
“璟深!我跟你说话呢!”王夫人脸上有些挂不住,提高了声音。
傅璟深的脚步顿住,缓缓侧过半张脸,眼神如冰冷的刀锋般扫过王夫人,声音不大,却带着骇人的压迫感:“堂婶,傅家的门槛高不高,由我说了算。至于她——”
他微微举起与林晚交握的手,动作带着一种宣告般的郑重。
“——是我想尽办法,才请进家门的人。如果谁觉得她不该在这里,可以直接来问我。”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砸在地上,铿锵作响:“或者,可以现在就离开傅家。”
王夫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旁边那几位女眷也吓得噤若寒蝉,纷纷低下头,不敢与傅璟深对视。
傅璟深不再停留,牵着林晚,在一种死寂般的氛围中,离开了客厅。
(转)
他没有带她去客房,而是直接将她带到了位于老宅东侧、他自己的专属院落。这里的环境更为清幽,独立的二层小楼,自带一个精致的庭院,显然是他极为私人的领域。
“以后来这里,就住这边。”他推开卧室的门,里面的陈设简约而奢华,色调冷硬,充满了他的个人风格。“这里不会有不长眼的人来打扰。”
林晚的心潮依旧在微微起伏,不仅仅是因为方才客厅里的风波,更是因为他一路走来,不容置喙的、全方位的维护。他不仅为她挡住了外界的明枪暗箭,连家族内部的冷箭也一并为她拦下。
“傅璟深,”她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谢谢你。还有……对不起,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
他转过身,面对着她,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剖析的专注。
“为什么道歉?”他问,语气里是真切的疑惑,“做错事的不是你,是那些心怀不轨、能力低下,只能靠散布谣言来攻击对手的蠢货。你不需要为蠢货的行为负责。”
他用他独有的、基于绝对逻辑的方式,否定了她的歉意。
林晚怔住了。她预想过他可能会安慰,可能会不耐,却独独没想过,他会从这样一个角度,如此干脆利落地将她从舆论的漩涡中“摘”出来。
“至于麻烦,”他往前走了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瞬间将她包裹,“我从不惧怕麻烦。相反,我很高兴。”
“高兴?”林晚更不解了。
“嗯。”他抬手,指腹极其轻柔地拂过她眼角——那里因为连日的压力和精神紧绷,有着淡淡的倦色,“高兴你遇到事情,没有选择独自逃跑或者硬扛,而是愿意跟我回来。”
他的指尖带着烫人的温度,林晚感觉被他触碰的皮肤像是过了电一般,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她下意识地想后退,脚跟却抵住了门框,无处可退。
他这句话,比任何情话都更具冲击力,直直地撞入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他看重的,不是她是否“完美”,是否“不带来麻烦”,而是她是否“愿意依靠他”。
就在这时,院落外传来管家恭敬的声音:“少爷,老爷子请林小姐去书房一趟。”
刚刚升温的气氛瞬间凝滞。
傅老爷子……他终于要出面了。这位傅家的定海神针,他的态度,才是真正决定她能否在傅家立足的关键。
傅璟深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显然,这个消息也有些在他意料之外。他收回手,看向林晚,眼神里带着询问。
林晚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波澜。该来的总会来,逃避无用。
她对上他的目光,尽管心跳如擂鼓,眼神却已经恢复了镇定。
“好,我这就去。”
(合)
管家亲自在前面引路,穿过几道回廊,来到一扇厚重的、散发着木质幽香的紫檀木门前。
“林小姐,老爷在里面等您。”管家躬身说完,便安静地退到了一旁。
林晚站在门前,能做的最充分准备,就是挺直脊梁,维持着外在的从容。她抬手,轻轻敲响了房门。
“进来。”门内传来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不容置疑的声音。
林晚推门而入。
傅老爷子的书房比她想象中更为古朴大气,四壁皆是顶天立地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类典籍。傅老爷子就坐在宽大的红木书案后,穿着一身中式褂衫,手里盘着两个油亮的文玩核桃,正低头看着书案上铺开的一幅字画。他没有立刻抬头,仿佛全部的注意力都沉浸在那笔墨之间。
林晚没有出声打扰,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书案上那幅画吸引。
那是一幅北宋风格的山水画小品,但保存状态极差,画面多处磨损、污渍,甚至还有明显的虫蛀痕迹,几乎看不出原貌。唯有角落处一枚残缺的收藏印,隐约能辨出“墨禅”二字。
墨禅……这是元代一位极为冷僻的画僧的别号,真迹存世极少,学术界对其研究也甚少。林晚的心脏猛地一跳,一股源自专业本能的兴奋感冲淡了些许紧张。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书房里只剩下文玩核桃轻微的摩擦声。
终于,傅老爷子缓缓抬起头,那双历经沧桑却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精准地落在了林晚身上,没有任何寒暄,直接指向那幅画,声音平淡无波:
“听说你是做古画修复的?”
“是。”林晚恭敬地回答。
“看看这幅,”傅老爷子的语气听不出喜怒,“说说你的看法。我要听真话。”
这是一个考题。一个远比在客厅应对那些女眷要艰难千百倍的考题。它关乎她的专业,更关乎她的品性和眼力。
林晚上前两步,在得到傅老爷子默许后,微微俯身,仔细审视起来。她的目光变得无比专注,外界的一切纷扰在这一刻都被隔绝在外。
片刻后,她直起身,迎向傅老爷子审视的目光,声音清晰而肯定:
“老爷子,这幅画……是赝品。”
傅老爷子盘着核桃的手,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他浑浊却精光内敛的眼睛微微眯起,第一次真正地、正视着眼前的年轻女子。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第167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