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孤立无援》
(起)
城市的霓虹透过车窗,在林晚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轿车平稳地驶向那座象征着权力与财富的傅家宅邸,但对于林晚而言,它更像一个精美华丽的笼子。
车内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默。傅璟深坐在她身侧,指尖在膝盖的平板电脑上轻点,处理着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邮件。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松木香气,此刻闻起来却带着一种无声的压力。
林晚将头靠在微凉的车窗上,闭上眼睛,白天在文物修复中心发生的一切,如同默片电影般一帧帧在脑海中回放。
那些曾经带着善意或至少是平常心与她交谈的同事,今天都像约好了一样,在她靠近时瞬间噤声,留下尴尬的沉默和躲闪的目光。她去茶水间,里面正在谈笑风生的几人立刻作鸟兽散。她去资料室调一份前朝画师的用墨习惯档案,负责管理的张姐,平时最是和蔼可亲,今天却眼皮也不抬一下,硬邦邦地说了句“正在系统归档,暂时借不了”。
这不是臆测,而是切切实实的、全方位的孤立。
流言蜚语如同无色无味的毒气,早已渗透了每一个角落。她甚至不需要亲耳听到那些肮脏的词汇——“靠关系上位”、“被包养的金丝雀”、“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从那些或怜悯、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眼神里,她已经读懂了一切。
“嘎吱——”
一声轻微的刹车声,车子停在了傅宅那扇沉重的雕花大门前。司机迅速下车,恭敬地拉开车门。
傅璟深长腿一迈,率先下车,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仿佛林晚只是他随手带回的一件物品,自然有佣人会接手。他径直走向大门,背影挺拔而冷漠,融入那片辉煌的光晕之中。
林晚默默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看着他那道似乎永远无法跨越的背影,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涩意。他把她拉进这个浮华却冰冷的世界,给了她一个“傅璟深女友”的虚名,却也让她承受了随之而来的所有风暴。而他,似乎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回到三楼主卧,林晚卸下了一整天的伪装,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她走进浴室,任由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却无法洗去心底那股挥之不去的寒意。镜子里,她看着自己苍白的脸和那双曾经清亮、此刻却写满倦怠的眼睛,用力地深吸了一口气。
不能倒下。林晚,你不能倒下。
(承)
第二天,林晚准时到达文物修复中心。她刻意挺直了脊背,脸上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然而,现实往往比想象更残酷。
她刚在自己的工位坐下,打开电脑,准备继续之前一幅清代山水画的修复报告,部门主管李主任的助理就走了过来,语气公式化地通知:“林晚,九点钟的‘丝路华光’项目组例会,你不用参加了。”
林晚敲击键盘的手指一顿。“丝路华光”是中心今年最重要的项目之一,她之前一直参与其中,负责其中几件西域壁画的色彩还原分析工作。这是她专业能力的体现,也是她热爱并为之付出心血的地方。
“为什么?”她抬起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助理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为难,低声道:“这是李主任的意思……项目进入关键阶段,需要……嗯,需要更专注的核心团队。”
更专注的核心团队?意思是,她成了那个不专注、不稳定因素了吗?
林晚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没有再追问,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助理如蒙大赦般迅速离开。
周围的工位上空无一人,显然大家都去开会了。偌大的办公区内,只剩下她一个人,形单影只。阳光从巨大的落地窗照射进来,将她孤单的身影拉得很长。
她试图找些别的工作来分散注意力,却发现她权限内能调取的资料库被限制了,几个她一直在跟进的辅助性项目也被悄无声息地移交给了别人。
她像一个被遗忘在孤岛上的水手,四周是望不到边际的海洋,而所有的船只都绕她而行。
这种彻底的、无声的排斥,比直接的恶言相向更让人窒息。
中午,她独自一人坐在食堂最角落的位置。平时偶尔会有几个年轻同事凑过来一起吃饭,聊聊最新的展览或者行业动态,今天那张长桌却始终只有她一个人。周围的喧嚣和热闹,与她这里的冷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味同嚼蜡地吃着盘子里的食物,感觉自己像个透明人,所有的声音和身影都穿透她而过。
就在这时,包里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屏幕上跳跃着“沈芊芊”三个字,像是一道阳光骤然照进这冰冷的现实。
林晚深吸一口气,接通电话,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快些:“芊芊,怎么这个时候找我?”
“宝贝晚晚!在干嘛呢?有没有想我呀!”电话那头,沈芊芊活力四射的声音瞬间充斥了耳膜,“我跟你讲,我刚谈下了一个超棒的品牌合作,心情美到爆炸!晚上出来庆祝一下呗?我知道一家新开的爵士酒吧,氛围绝了!”
听着闺蜜熟悉而关切的声音,林晚强装了一上午的坚强几乎瞬间瓦解。鼻尖猛地一酸,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湿意。她赶紧低下头,用力眨回那不合时宜的脆弱。
“怎么了晚晚?”沈芊芊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短暂的沉默,语气立刻从兴奋转为担忧,“你声音不对,是不是累了?还是……遇到什么事了?”
(转)
那句关切的询问,像是一把钥匙,轻易地撬开了林晚心中紧闭的阀门。委屈、无助、愤怒……种种情绪汹涌而上,堵在她的喉咙口,几乎让她失语。
她张了张嘴,想要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对芊芊倾诉所有的不快。告诉她那些恶意的流言,告诉她被孤立的难堪,告诉她工作被剥夺的无力……她太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太需要一个温暖的拥抱了。
只要她开口,芊芊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站在她这边,骂那些人有眼无珠,然后想尽办法逗她开心。
可是,话到嘴边,却又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告诉芊芊又能怎样呢?让芊芊也跟着一起生气、一起担心吗?这件事,归根结底,是因她与傅璟深的关系而起,是横亘在她与那个陌生世界之间的鸿沟。芊芊或许能给她暂时的安慰,却无法真正改变她的处境。
难道每一次遇到困难,她都要向外界求助吗?依靠傅璟深的权势?或者依靠朋友的慰藉?
那她自己呢?林晚自己在哪里?
她想起傅璟深那双深邃却永远看不出情绪的眼睛,想起他那句“合约条款,我有义务……”。在他构筑的冰冷逻辑世界里,一切都可以用“义务”和“交易”来衡量。如果她连这点风雨都承受不住,需要依赖他人才能站稳,那她和那些流言中描绘的、依附于他的菟丝花,又有什么本质区别?
不,不是这样的。
她林晚,从来都不是温室里的花朵。她是在风雨里,独自挣扎着长大的野草。过去的那些岁月,比这更艰难、更黑暗的时刻,她都一个人挺过来了。这一次,也一样可以。
一股倔强的、不服输的力量,从心底最深处升腾起来,缓缓压下了那些翻涌的脆弱情绪。
她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温和,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营造的轻松:“没有啊,刚才在喝水呛了一下。我能有什么事,就是最近中心项目多,有点忙。”
她顿了顿,带着歉意继续说:“晚上恐怕不行了,我手头还有一份很重要的修复报告要赶,领导催得急。而且你知道的,傅璟深那边……也不太方便。”
她搬出了工作和傅璟深作为借口。
电话那头的沈芊芊沉默了几秒,似乎在判断她话语的真伪,但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失望:“啊……这样啊。好吧好吧,工作要紧,我们家晚晚现在可是大忙人了。那你记得按时吃饭,别太累着自己!等你不忙了我们再约!”
“好,一定。恭喜你呀芊芊,为你开心。”林晚微笑着回应。
挂断电话,世界再次归于沉寂,角落里的孤独感似乎更加浓重了。但林晚的眼神,却一点点变得坚定起来。
她拿起餐盘,站起身,步履平稳地走向餐具回收处。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株风雨中不肯折断的青竹。
逃避和诉苦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既然暂时无法挣脱这个“契约”的身份,那么,她就要用自己的方式,在这个令人窒息的环境里,杀出一条路来。
她不能退。退一步,就是坐实了那些污名,就是否定了她自己所有的价值。
她要用自己的专业和能力,告诉所有人,也告诉自己——她林晚,站在这里,凭借的不是任何人的荫蔽,而是她本身的光亮。
(合)
下午,林晚没有再试图融入那个排斥她的集体,也没有无所事事地自怨自艾。她将自己沉浸在手头仅存的、尚未被移交的基础性工作中——核对一批新入库的古籍文献清单。
这项工作繁琐而枯燥,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细心,以往都是交给实习生完成。但此刻,林晚却做得无比投入。她用指尖轻轻拂过那些泛黄纸页上的尘埃,感受着历史沉淀下来的厚重与宁静。只有在与这些无声的古物对话时,她才能找到内心的片刻安宁与纯粹的自我。
她心无旁骛,一行行、一页页地核对、记录、分类。仿佛周遭的一切,那些异样的目光,那些窃窃私语,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直到下班铃声响起,同事们陆续离开,办公区重新变得空旷。
林晚才缓缓抬起头,揉了揉有些酸胀的脖颈。窗外,夕阳正缓缓沉入高楼大厦的背后,漫天霞光将天空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色。
她收拾好桌面,将核对好的清单工整地放在桌角,然后拎起自己的包,平静地走出了修复中心的大门。
傅家的车依旧准时等在老地方。她拉开车门坐进去,司机礼貌地点头,随后车辆汇入晚高峰的车流。
她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神色平静无波。没有人知道,这个安静坐在车里的女孩,内心刚刚经历了一场怎样的风暴,又做出了一个多么坚定的决定。
车子驶入傅宅,佣人恭敬地问好。她穿过奢华却空旷的客厅,走向楼梯,准备回房。
就在她的脚踏上第一级台阶时,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地从侧后方响起。
“今天工作怎么样?”
林晚脚步一顿,身体有瞬间的僵硬。她没有立刻回头。
傅璟深站在书房门口,手里拿着一份文件,似乎正要出来。他深邃的目光落在她看似单薄却挺直的背影上,那双能看透商场一切诡谲风云的眼睛里,此刻,却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探寻。
他听到了什么?还是仅仅出于……惯例的询问?
林晚的心跳,在那一刻漏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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