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别墅内灯火通明,却静得能听见窗外夜风拂过树梢的沙沙声。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与淡淡的血腥气,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林晚身上特有的清浅馨香,共同构成了一种战后般的奇异宁静。
家庭医生刚离开不久,傅璟深肩头的枪伤已重新清洗、包扎妥当,白色的纱布在他精壮的胸膛和肩臂间缠绕,更衬得他眉眼深邃,唇色因失血而略显浅淡。他拒绝了顾言澈让他立刻休息的建议,只披着一件深色的丝质睡袍,带子松松系着,便径直走向二楼的主卧。
房门虚掩着,他推开,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的脚步下意识放轻。
林晚蜷缩在房间正中央那张宽阔大床的边缘,像一只寻求安全港湾的幼兽。她已经睡着了,或者说,是体力与精神双重透支后的昏沉。医生给她用了些镇静止痛的药物,此刻药效完全发作,让她沉入无梦的深眠。
她身上换上了干净的纯棉睡裙,长发湿漉漉地散在枕畔,显然是女佣刚帮她匆忙擦拭过。脸上那些微的擦伤涂了透明的药膏,在灯光下泛着细微的光。最刺眼的,是她纤细手腕上那一圈深紫色的淤痕,在白皙肌肤的映衬下,宛如一道丑陋的烙印,无声诉说着不久前经历的暴行。
傅璟深的目光落在那些淤痕上,眸色瞬间沉了下去,冰封的湖面下暗流汹涌。他记得将她从绳索中解救出来时,那肌肤上触目惊心的红肿,记得她因疼痛而轻微颤抖,却死死咬住下唇不肯呼痛的模样。
一种陌生而剧烈的情绪,如同岩浆,在他素来精密如仪器的心脏里灼烧、翻滚。这不是他熟悉的、基于逻辑计算得出的“最优解”或“损失评估”,而是一种纯粹的、原始的暴怒与……心疼。
他悄无声息地走到床边的单人沙发旁,坐下。这个位置,能将她全然笼罩在自己的视线之下。沙发旁的落地灯洒下温暖昏黄的光晕,切割出一方静谧的空间,将两人与外界隔绝。
承
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淌。
傅璟深就那样静静地坐着,像一尊凝固的守护神像。他甚至没有试图去触碰她,只是用目光细细描摹着她的睡颜。褪去了平日里的那份刻意维持的疏离与坚韧,此刻的她,显得格外脆弱,仿佛一碰即碎。
他想起初遇时,她在慈善晚宴上,于觥筹交错间,仅凭几句话就点破他情感认知障碍时的那份通透与大胆;想起她面对他提出的契约时,冷静地讨价还价,修改条款时的锋芒毕露;也想起她住进这里后,在日常生活细节中,不经意流露出的那份对平凡的渴望与小心翼翼。
这一切,都与今夜在仓库里,那个即使身陷囹圄,依旧试图与绑匪周旋、眼神清亮不屈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逻辑机器”第一次遇到了无法解析的悖论。
按照他最初的计划,林晚是他“基因计划”中最完美的适配者,是他攻克自身障碍的一个关键“变量”。他应该保持绝对的理性,观察、分析、引导,最终达成“合作”目标。可为什么,当听到她遇险的消息时,他大脑会一片空白,所有的逻辑链条瞬间崩断?为什么,看到她受伤,他会产生一种毁灭一切的冲动?为什么此刻,仅仅是看着她安稳的睡颜,那颗常年冰封、无法感知情绪的心脏,竟会泛起一种陌生的、酸涩而温热的暖流?
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轻轻按在自己包扎好的伤口上。轻微的刺痛感传来,如此清晰。这痛感仿佛一个锚点,将他从虚无的逻辑深渊拉回现实。这伤,是为她受的。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满足。
他甚至无法用自己庞大的知识库来定义此刻内心的感受。烦躁?不像。担忧?过于浅薄。他只知道,他不能容忍她受到任何伤害,一丝一毫都不可以。任何试图伤害她的人或事,都必须被彻底清除。
这种强烈的、不容置疑的“意愿”,超越了一切合约条款,凌驾于所有理性规划之上。
转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天色已透出些许墨蓝,预示着黎明将至。
床上的林晚忽然不安地动了动。她的眉头紧紧蹙起,呼吸变得急促,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唇间开始溢出模糊而痛苦的呓语。
“不……不要……放开我……”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惊惧。
傅璟深几乎是立刻起身,靠近床边。他看到她深陷在梦魇之中,双手无意识地抓紧了身下的床单,指节泛白,身体微微发抖。
“爸……妈……快跑……”她又喃喃道,声音破碎,仿佛在追赶什么,又像是在逃离什么。
傅璟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不再犹豫,俯身,尝试用他所能理解的、最直接的方式给予安抚。他伸出手,有些笨拙地,轻轻握住了她紧攥成拳、微微颤抖的手。
她的手指冰凉。
在他的手包裹住她的瞬间,林晚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反手死死抓住了他的手指,力道之大,几乎要掐入他的皮肉。但她紧绷的身体,却奇异地放松了一丝。
“别怕。”傅璟深听到自己用一种从未有过的、低哑而温柔的声线开口,“我在。”
这两个字,简单至极,却仿佛带着某种魔力。
林晚的呓语渐渐低了下去,紧蹙的眉头也舒展了些许。她无意识地向他手掌的方向靠了靠,仿佛在汲取他身上的温暖与气息。她滚烫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滑落,一滴,两滴,灼烧般熨帖在他的手背上。
那温度,远比伤口更让他感到刺痛。
傅璟深僵在原地,任由她抓着,感受着手背上那湿热的触感。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另一个人的情绪,如此汹涌,如此悲伤,如此无助。它不像数据那样冰冷,而是带着重量和温度,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上,却又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充实。
他不再试图去分析这眼泪的成分,这悲伤的由来。他只是维持着这个俯身的姿势,一动不动,如同一座沉默的山,为她隔绝了所有梦魇与风雨。
合
天光渐亮,晨曦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地毯上投下一道狭长的、温暖的光带。
林晚的呼吸终于重新变得平稳绵长,紧抓着他的手也稍稍松了些力道,但依旧没有放开。她似乎在他的守护下,终于挣脱了噩梦,沉入了真正安稳的睡眠。
傅璟深小心翼翼地,用空着的另一只手,将滑落的丝被重新为她掖好。他的动作极其轻柔,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珍视。
就在他准备直起身,活动一下因长时间保持姿势而有些僵硬的腰背时,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林晚睡裙的领口。因为方才的梦魇与挣扎,领口微微歪斜,露出了她左侧精致的锁骨。
以及,锁骨下方,一个极其微小、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
那不是一个痣,也不是疤痕。那是一个只有借助特定光线和角度,才能勉强看清的、由几条极细的幽蓝色线条构成的,类似飞鸟形态的……加密纹身。
傅璟深的瞳孔骤然收缩,所有的动作瞬间停滞。这个纹身的样式,他从未见过,但它出现的位置、其隐匿性和科技感,都与他认知中某个游走于灰色地带的秘密组织标记特征,隐隐吻合。
她不是普通的,背负债务的孤女吗?这个纹身……究竟是什么?
他凝视着那小小的、神秘的印记,刚刚因守护而略显柔软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充满了探究与冰冷的审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