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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刚过,潜邸里的年味还未完全散去,檐角悬挂了整月的冰棱却已开始融化。晨起的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落在冰棱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水珠顺着冰棱尖端滴滴答答落下,砸在青砖地上晕开浅浅的水痕,又很快被晨风吹得半干,留下一圈圈淡褐色的印记。院子里那株老海棠树也有了动静,光秃秃的枝桠上冒出了星星点点的嫩红芽苞,像撒了把碎胭脂,风里裹着几分料峭的暖意——初春,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漫进了这座深宅。

金玉妍住的西跨院,窗台上的水仙开得正盛。前几日富察福晋赏的两盆水仙,此刻已绽放出洁白的花瓣,嫩黄的花蕊透着清润的香气,与案上熏炉里燃着的百合香交织在一起,让不大的屋子满是清雅的气息。她正坐在窗边的玫瑰椅上,手里捧着本《千字文》,教澜翠认字。澜翠捧着描红本,一笔一划地跟着写,偶尔写错了笔画,就吐吐舌头用帕子擦掉,模样憨态可掬。

“‘天地玄黄’的‘玄’,是点、横、撇、捺,你刚才把撇写短了。”金玉妍指着描红本上的字,声音温软,指尖轻轻点在纸上,“再写一遍,慢些,别着急。”

澜翠点点头,握紧毛笔重新写。刚写了半笔,就听见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踩在青砖地上“噔噔”作响,跟着是李公公那标志性的尖细嗓音,却比往日多了几分抑制不住的喜气:“金主子,大喜!天大的喜事!四爷奏请皇上晋您为侧福晋,皇上已经准了!”

金玉妍握着书卷的手猛地顿了顿,书页边缘被指尖捏出一道浅浅的折痕。她抬起头,看向院门口,只见李公公穿着一身崭新的宝蓝色绸缎袍,腰间系着明黄色的腰带——那是御前太监的规制,手里捧着个铺着明黄色绫缎的托盘,托盘上放着一卷同样明黄的圣旨,正快步走了进来,脸上的笑容堆得几乎溢出来。

澜翠早已扔下毛笔,激动得红了眼眶,连忙扶着金玉妍起身,声音都在发颤:“主子,您……您真的要当侧福晋了!这……这也太好啦!”她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是喜极而泣——她跟着金玉妍三年,看着主子从刚进府时的谨小慎微,到如今一步步走到侧福晋的位置,其中的委屈和不易,她比谁都清楚。

金玉妍定了定神,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走到李公公面前,屈膝行了个标准的礼:“有劳李公公跑一趟,辛苦您了。”她的语气平静,听不出太多波澜,可垂在身侧的指尖却微微颤抖——这一天,她等了三年。从刚进府时那个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包衣格格,到如今能与高曦月平起平坐的侧福晋,其中的隐忍、算计、步步为营,只有她自己知道。

李公公连忙侧身避开她的礼,笑着将托盘递到她面前:“主子快接旨吧,这可是皇上的御笔,四爷特意吩咐了,让奴才先把好消息给您送来,一会儿还要去正院给福晋报喜呢!”他的语气格外恭敬,眼神里也多了几分讨好——如今金玉妍成了侧福晋,在府里的地位仅次于福晋,往后自然要多亲近。

金玉妍双手接过圣旨,明黄色的绫缎触手光滑冰凉,上面绣着精致的五爪龙纹,针脚细密,是内务府的顶级工艺。圣旨上的字迹是雍正的御笔,笔力遒劲,墨色浓黑发亮,她细细读着,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印在脑海里:“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雍亲王弘历侧福晋之位空缺,查其府中格格金玉妍,温婉贤淑,恭谨守礼,侍奉亲王尽心,持家有度,特晋封为侧福晋,赐蟒缎四匹、赤金十两,钦此。”

“谢皇上隆恩。”金玉妍捧着圣旨,再次屈膝行礼,额头轻轻触到冰凉的青砖,心里却涌起一股滚烫的暖意。她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个位分的提升,更是弘历对她的认可——认可她的懂事,认可她的能力,也认可她在他心中的位置。从前,她是“金格格”,是府里众多侍妾中的一个;如今,她是“金侧福晋”,是正经的侧室,是能与高曦月分庭抗礼的半个主子。

李公公又说了几句“恭喜主子”“主子往后前程无量”的贺喜话,才揣着澜翠递上的红包,脚步轻快地去正院报喜。他走后,澜翠再也忍不住,抱着金玉妍的胳膊哭了起来:“主子,太好了,您总算熬出头了!往后再也没人敢叫您‘金格格’了,那些以前对您不敬的丫鬟婆子,再也不敢放肆了!”

金玉妍拍了拍澜翠的背,笑着用帕子替她擦了擦眼泪:“哭什么,该高兴才是。快去给我找件得体的衣裳,一会儿还要去正院给福晋请安,谢她平日里的照拂。”她顿了顿,补充道,“别找太张扬的,素净些就好。”

“哎,我这就去!”澜翠擦干眼泪,转身往衣柜跑。她打开衣柜,在里面翻找了半天,挑出一件石青色的暗纹旗装——这是金玉妍去年秋天亲手绣的,衣摆和袖口绣着细密的兰草暗纹,不仔细看几乎瞧不出来,却透着低调的精致;又从描金匣子里找出一支素银簪子,簪头是朵小小的兰花,花瓣打磨得圆润光滑,与旗装的暗纹正好呼应。

金玉妍坐在镜前,任由澜翠给她梳妆。镜中的女子,眉眼清秀,皮肤白皙,因为刚接了圣旨,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气质温婉,却又在眼底深处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坚定。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轻轻叹了口气——晋位侧福晋只是一个开始,往后的路,只会更难走。高曦月本就对她心存不满,如今她晋了位,与高曦月平起平坐,那位镶黄旗出身的侧福晋,绝不会善罢甘休;富察福晋看似温和,却始终把“嫡庶之别”“主仆之分”刻在心里,她晋位后,福晋对她的提防只会更重;潜邸里那些见风使舵的丫鬟婆子,也会重新打量她的分量,生出更多的心思。

收拾妥当后,金玉妍带着澜翠往正院去。刚走到正院门口,就看见富察福晋带着一群丫鬟婆子站在廊下等候,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福晋穿着一身正红色的旗装,上面绣着缠枝莲纹,鬓边插着支赤金点翠的凤钗,凤钗尾端垂着的珍珠流苏随着呼吸轻轻晃动,衬得她端庄贵气。陈格格也来了,穿着件浅粉色的缎面袄子,外面罩着件水绿色的披风,披风领口绣着一圈雪白的兔毛,她挺着八个月的大肚子,行动已经有些迟缓,由贴身丫鬟扶着,手里拿着个绣好的粉色肚兜,见了金玉妍,连忙笑着上前道贺:“金姐姐,恭喜你晋位侧福晋!这是我给你绣的肚兜,虽然算不上什么贵重东西,却是我的一点心意。”

金玉妍接过肚兜,只见上面绣着个胖娃娃,手里抱着个大鲤鱼,针脚虽然不算特别细密,却绣得栩栩如生,能看出陈格格用了不少心思。她笑着道谢:“多谢陈妹妹,这肚兜绣得真好看,我很喜欢。你怀着身孕,还费心给我做这些,真是太客气了。”

“应该的,应该的。”陈格格腼腆地笑了笑,脸颊泛起红晕。

金玉妍走到富察福晋面前,屈膝行了个大礼:“奴才叩谢福晋平日里的照拂与提点,若非福晋时常教导臣妾为人处世的道理,臣妾也走不到今日。”

富察福晋连忙上前一步,伸手扶起她,握着她的手,语气真切:“快起来,地上凉,仔细冻着。这都是你自己争气,四爷也看重你,皇上才会准了这道奏折。”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金玉妍身上的石青色旗装,眼里闪过一丝满意,“你这衣裳选得好,素净又不失雅致,可见是个懂规矩的。往后你就是侧福晋了,和高妹妹一样,都是府里的半个主子,要好好辅佐我打理府里的事,咱们一起把潜邸打理得妥妥帖帖的,让四爷在外头安心。”

金玉妍点头应道:“是,奴才定当尽心辅佐福晋,绝不让福晋失望。”

富察福晋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话锋一转,眼神里多了几分郑重:“只是有句话,我要提醒你。高妹妹性子急,又是先入府的侧福晋,你如今晋了位,与她平起平坐,她心里难免会有想法。往后你们姐妹相处,你要多让着她些,别因为一点小事就起争执,让四爷烦心。咱们做女人的,最重要的就是顾全大局,把后院打理好,才是对四爷最大的帮助。”

金玉妍心里清楚,富察福晋这是在敲打她,也是在划定界限——就算她晋了侧福晋,也不能忘了“先后尊卑”,不能和高曦月撕破脸,更不能越过福晋的头去。她连忙低下头,语气恭敬:“奴才省得。福晋放心,奴才定会牢记您的教诲,与高侧福晋好好相处,凡事以大局为重,绝不给府里添乱,也不给四爷烦心。”

富察福晋闻言,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快进屋坐,我让小厨房准备了你喜欢的枣泥糕和杏仁茶,咱们一起尝尝。”

几人刚走进正屋,就看见高曦月院里的大丫鬟画春走了进来。画春穿着一身青色的绸缎袄子,手里捧着个紫檀木的匣子,脸上带着几分不情不愿的笑意,走到富察福晋和金玉妍面前,屈膝行了个礼:“福晋,金侧福晋,我家主子听说金侧福晋晋位的好消息,特意让奴才送些贺礼来,祝金侧福晋往后前程似锦。”

富察福晋示意身边的丫鬟接过匣子,打开一看,里面是支赤金步摇。步摇的簪杆是赤金打造的,上面镶嵌着几颗小小的红宝石,看着华丽,却透着几分敷衍——这步摇的样式,还是去年内务府赏给各院主子的旧款,而且红宝石的色泽暗沉,显然是存放了许久的物件,一看就是高曦月从箱底翻出来的闲置之物。

金玉妍心里跟明镜似的,高曦月这是故意的。既不想显得自己小气,落人口实,又不甘心真心实意地祝贺她,所以才拿了这么件旧物来应付。可她脸上却没表现出任何不满,反而笑着拿起步摇,仔细看了看,语气真诚:“这步摇真好看,赤金的簪杆,红宝石的点缀,一看就很贵重。有劳高侧福晋费心了,也替我谢谢她。请回禀高侧福晋,改日我定会亲自去她院里道谢,与她好好叙叙姐妹情谊。”

画春没想到金玉妍会是这个反应,愣了一下,才点头应道:“是,奴才一定把金侧福晋的话带给我家主子。”她说完,又行了个礼,转身退了出去,脚步匆匆,像是多待一秒都觉得不自在。

画春走后,陈格格忍不住凑到金玉妍身边,小声说:“金姐姐,高侧福晋也太过分了,哪有送旧款步摇当贺礼的?这分明是不把你放在眼里嘛!”

富察福晋轻轻咳了一声,打断了陈格格的话:“好了,别说这些了。玉妍刚晋位,是大喜事,咱们该高高兴兴的,别让这些小事影响了心情。”她看向金玉妍,语气带着几分安抚,“你也别往心里去,高妹妹就是这个性子,直来直去的,没有坏心眼,就是不太会办事。”

金玉妍笑着点头:“福晋说的是,奴才没往心里去。高侧福晋能记得给奴才送贺礼,奴才已经很感激了,哪还会在意这些细节。”她知道,在富察福晋面前,就算心里再不满,也要表现得大度宽容,这才是“懂事”的侧福晋该有的样子。

几人在正屋坐了下来,丫鬟们端上了枣泥糕、杏仁茶和几碟精致的蜜饯。富察福晋一边给金玉妍和陈格格布菜,一边说起了侧福晋的规矩:“你如今是侧福晋了,每月的月钱从五十两涨到了一百两,院里的丫鬟婆子也能增加两个,一会儿我让管事嬷嬷给你选两个手脚麻利的过来。府里的人事调动、账目核查,往后你也跟着我一起参与,多学学,往后才能更好地帮我打理府里的事。”

金玉妍一一记在心里,偶尔点头附和:“多谢福晋提点,奴才都记下了。往后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还要劳烦福晋多多教导。”

陈格格在一旁听着,偶尔插几句话,大多是关于孕期的琐事,说自己最近总想吃酸的,夜里也睡不好,胎动越来越频繁。金玉妍耐心听着,时不时给她夹块枣泥糕,叮嘱她“少吃些甜的,免得胎儿过大不好生”“夜里要是睡不好,就让丫鬟给你煮点安神的百合汤”,说得都很贴心,让陈格格心里暖暖的。

从正院出来时,已是中午。阳光透过云层,洒在潜邸的青砖地上,暖洋洋的,让人身上都泛起了暖意。澜翠扶着金玉妍,忍不住抱怨:“主子,您也太好说话了!高侧福晋那样敷衍您,送个旧步摇来打发您,您还对她那么客气,甚至还要去她院里道谢,这也太委屈您了!”

金玉妍笑了笑,伸手拂去落在澜翠肩上的一片落叶:“客气又不费什么事。她现在心里正憋着气,我若是和她计较,反而显得我小气,落了下乘。再说了,咱们刚晋位,正是敏感的时候,不宜树敌。先忍着,等过些日子,她心里的气消了,自然就安分了。”她顿了顿,眼神里多了几分深意,“而且,我去她院里道谢,也是做给旁人看的,让府里的人知道,我和高侧福晋相处融洽,这样才能让四爷放心,也能让福晋安心。”

澜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还是主子想得周到。对了主子,四爷什么时候回来啊?他奏请皇上晋您为侧福晋,肯定也很开心,您还没当面谢过他呢。”

金玉妍心里也惦记着弘历。自从除夕那晚在书房谈过话后,弘历就一直在宫里忙——既要陪雍正处理朝政,又要筹备查勘河道的事,偶尔回府,也只是在正院待一会儿,就去了书房处理奏折,两人还没好好说过话。她正想着,就看见李公公匆匆从前面走来,脸上带着几分焦急,见到金玉妍,连忙上前道:“金侧福晋,您可算回来了!四爷刚从宫里回来,正在书房等您呢,说是有要事找您商量。”

金玉妍心里一动,连忙跟着李公公往书房去。穿过几重院落,就到了弘历的书房。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翻奏折的声音。金玉妍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就看见弘历穿着一身玄色的常服,坐在梨花木椅上,手里拿着一本奏折,眉头微蹙,像是在思考什么烦心事。他的头发用一根玉簪束着,额前散落着几缕碎发,衬得他眉眼格外俊朗,却也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

“四爷。”金玉妍屈膝行礼,声音轻柔。

弘历抬起头,看见她,眉头瞬间舒展开来,脸上露出几分笑意:“来了?快坐。”他指了指身边的椅子,语气温和,“刚从正院回来?福晋都和你说了侧福晋的规矩?”

“是,福晋已经和奴才说了月钱、人手的事,还叮嘱臣妾要和高侧福晋好好相处,辅佐她打理府里的事。”金玉妍在椅子上坐下,语气恭敬。

弘历点点头,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福晋说得对,你刚晋位,确实要注意和高曦月的关系。她那人,性子急躁,没什么脑子,却家世有用——她的父亲高斌是大学士,在江南一带人脉很广,我接下来要去江南查勘河道,少不了要用到高佳氏的势力。所以,就算她对你有什么不满,你也别和她置气,暂时先忍着,等我从江南回来,再做打算。”

金玉妍心里清楚,弘历这是在教她权衡利弊。在这深宅大院里,个人的喜恶从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用”与否。高曦月虽然讨厌,却是弘历拉拢高佳氏的重要棋子,所以就算再不满,也不能和她撕破脸。她点头应道:“奴才省得。四爷放心,奴才不会和高侧福晋置气的,绝不给您添麻烦。”

弘历看着她懂事的模样,心里一暖,话锋一转:“对了,还有件事要告诉你。皇阿玛已经下旨,让我下个月中旬去江南查勘河道,大概要去半年。”

金玉妍心里一沉——果然,和前世的轨迹分毫不差。雍正十年开春的这场江南之行,是弘历皇子生涯中至关重要的历练,却也成了潜邸后院权力失衡的导火索。她记得前世此时,自己还只是个不起眼的格格,只能远远看着弘历带着随从启程,而高曦月借着“先侧福晋”的身份,在府里兴风作浪,连富察福晋都要让她三分。如今她虽晋了侧福晋,可弘历一走,面对高曦月的敌意和府里复杂的人心,终究还是要独自应对。

“四爷什么时候动身?”金玉妍压下心头的波澜,抬眼看向弘历,语气里带着自然的关切,“江南湿气重,您素来畏寒,要不要让小厨房多备些驱寒的姜茶和药材?还有您常穿的那几件素面棉袍,也该让浆洗房再浆洗一遍,带着路上换用。”

弘历看着她细致的模样,伸手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微凉,指尖带着常年绣花留下的薄茧,却让他觉得格外安稳。“下月十五动身,准备的事李玉会打理妥当,你不用费心。”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语气里多了几分郑重,“我找你过来,是想把府里的事托付给你。”

金玉妍心头一震,抬眼撞进他深邃的眼眸。

“福晋端庄持重,打理府中庶务向来稳妥,可她性子太软,容易被人蒙蔽。”弘历的声音压得略低,带着几分只有两人能懂的私密,“前几日账房报上来的采买账目,明显有虚报的痕迹,福晋却只当是底下人粗心,没深究——这往后,府里的账目你多盯着些,每月让管事嬷嬷把账册送到你院里,你仔细核对后再给福晋过目。”

他又想起什么,补充道:“陈格格怀着身孕,月份越来越大,高曦月素来与她不睦,我走后,你多去看看她。她院里的丫鬟婆子若是有怠慢之处,你直接处置,不必请示福晋。”

金玉妍点头应下,心里却清明——弘历这是把“制衡”的权力交给了她。既要她辅佐富察福晋,又要她盯着账目、护住陈格格,实则是让她在府里形成一股与高曦月抗衡的力量。这份信任,既是倚重,也是考验。

“至于高曦月……”弘历的语气多了几分复杂,“她若是找你麻烦,别硬碰硬。她的娘家如今还有用,撕破脸对谁都没好处。但也别一味忍让,若是她做得太过分,你便让人把消息送到江南,我自有处置。”

“臣妾省得。”金玉妍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神色,“四爷放心,臣妾不会让府里出乱子,也不会让自己受委屈。”

弘历看着她温顺却不怯懦的模样,心里愈发满意。他知道金玉妍聪明,比高曦月通透,比富察氏敏锐,把府里的事交给她,比交给任何人都放心。他握紧她的手,语气软了些:“我走后,你也别太劳累,院里的事让澜翠多分担些。夜里若是冷,就多添个炭盆,别冻着自己。”

金玉妍抬头,撞进他眼底的暖意,鼻尖忽然有些发酸。在这深宅里,人人都只看重她的懂事、她的有用,唯有弘历,会记得叮嘱她添件衣裳、多烤会儿火。她轻轻“嗯”了一声,声音比往常低了些:“四爷在外头也要保重身子,江南水患难治,您别太急着求成,凡事多听属下的建议。”

弘历笑了笑,伸手替她拂去鬓边的一缕碎发:“还是你最懂我。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两人在书房里又坐了会儿,弘历翻了几页奏折,金玉妍便在一旁静静研墨。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两人身上,映得案上的奏折和墨砚都泛着暖光。偶尔有风吹过,带来院外海棠芽苞的清香,时光安静得仿佛能留住这片刻的安稳。

“墨磨得差不多了,你先回院休息吧。”弘历放下奏折,看向金玉妍,“晚些时候我再去找你用晚膳。”

金玉妍起身行礼,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她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弘历正低头看着奏折,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认真,眉头微蹙,许是又在思索江南河道的事。她轻轻带上房门,将那片暖光和他的身影,都留在了书房里。

回到西跨院,澜翠早已在门口等候,见她回来,连忙迎上来:“主子,您可算回来了!四爷找您说什么了?是不是要带您一起去江南?”

金玉妍笑着摇头,走进屋里坐下:“不是,四爷下个月要去江南查勘河道,让我在家多盯着点府里的事。”她端起澜翠递来的热茶,喝了一口,暖意顺着喉咙蔓延到全身,“澜翠,你从今日起,每天让小丫鬟去高侧福晋院附近转转,看看她院里的人都在忙些什么,有什么动静立刻告诉我。还有陈格格那边,你也多派个人去盯着,她院里的饮食起居,都要仔细查看着。”

澜翠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色凝重起来:“主子是担心……四爷走后,高侧福晋会找您麻烦?”

“嗯。”金玉妍点头,眼神里多了几分锐利,“高曦月本就对我晋位不满,如今四爷要走,她定然不会安分。咱们得提前做好准备,不能等事到临头再慌手慌脚。”

澜翠连忙点头:“主子放心,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安排,保证把府里的动静都盯得牢牢的!”

接下来的几日,潜邸里处处透着喜庆。管事嬷嬷给西跨院添了两个手脚麻利的小丫鬟,一个叫春桃,一个叫夏荷,都是老实本分的姑娘;账房把每月的月钱按时送来,一百两银子装在沉甸甸的银锭子里,比从前多了整整一倍;府里的丫鬟婆子见了金玉妍,都恭敬地称呼她“金侧福晋”,脸上的笑容比往常真切了许多。

富察福晋也时常找金玉妍去正院议事,从府里的采买账目到丫鬟的调遣,都一一与她商量。有时两人聊到傍晚,福晋还会留她用晚膳,席间不断叮嘱她“多吃些”“注意身子”,看似对她愈发信任。

陈格格更是天天来西跨院,有时带着自己绣的肚兜让金玉妍指点,有时拉着她聊孕期的琐事,语气里的依赖越来越重。“金姐姐,”这日她坐在窗边,摸着自己的肚子,轻声说,“等孩子生下来,我能不能让他认你做干娘?有你护着他,我也能放心些。”

金玉妍心里一动,看着陈格格真诚的眼神,笑着点头:“好啊,能有这么个小干儿子,我求之不得。”她知道,陈格格这是在寻求庇护,而她也需要陈格格的信任——在这潜邸里,多一个盟友,就多一分安稳。

只有高曦月,自始至终都没露面。偶尔派画春送些东西来,却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玩意儿——前日送了一碟早已不新鲜的蜜饯,昨日送了两匹颜色暗沉的粗布,今日更是送了一盆快要枯萎的吊兰,明摆着是在敷衍。

澜翠看着那盆吊兰,气得直跺脚:“主子,高侧福晋也太过分了!这分明是在羞辱您!”

金玉妍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让春桃把吊兰搬到院子角落:“她愿意送,咱们就收下。不过是一盆花,犯不着和她计较。”她心里清楚,高曦月这是在试探她的底线,若是她动了气,反而中了对方的计。

转眼就到了弘历动身的前一天。这天晚上,弘历没有去正院,也没有去高曦月的偏院,径直来了西跨院。澜翠早已备好了晚膳,四菜一汤,都是弘历喜欢的口味——清蒸鲈鱼、红烧肉、炒时蔬,还有一碗暖暖的鸡汤。

两人坐在桌前,没有太多话语,只是偶尔给对方夹一筷子菜。弘历喝了些酒,脸颊泛起红晕,话也比往常多了些:“我走后,你若是觉得府里闷,就多去园子里转转,或是找福晋、陈格格聊聊天,别总闷在院里。”

“嗯。”金玉妍点头,给她夹了块红烧肉,“四爷在外头也要多吃些,别总想着差事,把身子累坏了。”

晚膳过后,两人坐在窗边看月亮。初春的月亮格外清亮,洒在院里的海棠树上,映得嫩红的芽苞泛着微光。弘历握着金玉妍的手,轻声说:“我明天一早就走,不用来送我了,天太冷。”

金玉妍心里一紧,却还是点头:“好。”

“府里的事,就拜托你了。”弘历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舍,“等我回来。”

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简单却郑重。金玉妍靠在他的肩上,轻轻“嗯”了一声,鼻尖发酸,却忍住没让眼泪掉下来。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潜邸外就传来了马车的动静。金玉妍站在院门口,远远看着弘历的身影出现在正院门口,他穿着一身玄色的狐裘大衣,身姿挺拔,与富察福晋说了几句话,便转身登上了马车。随从们紧随其后,队伍浩浩荡荡,很快就消失在巷口。

金玉妍站在原地,直到马车的影子再也看不见,才转身回院。澜翠扶着她,轻声安慰:“主子,别担心了,四爷那么有本事,肯定能顺利完成差事,早点回来的。”

金玉妍点点头,走进屋里。她坐在窗边,看着院外的海棠树,芽苞已经渐渐展开,露出了嫩绿的叶子。风里带着初春的暖意,却吹不散她心头的凝重——弘历走了,潜邸里的平静,怕是维持不了多久了。

高曦月的不满,富察福晋的提防,府里那些见风使舵的丫鬟婆子,还有暗处可能存在的算计……这一切,都需要她独自应对。但她并不害怕。她已经不是刚进府时那个怯生生的格格了,她有了侧福晋的位分,有了弘历的信任,还有澜翠的忠心和陈格格的依赖。

她拿起案上的绣绷,上面是未绣完的兰草。指尖捏着绣花针,针脚细密地落在锦缎上,一如她此刻的心思——谨慎、细致,却又带着坚定。她知道,春天已经来了,而她的战场,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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