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位置相对偏僻,但距离几条主要商道并不算太远,过往有些见不得光的交易常选在此处进行。
几顶厚实的帆布帐篷围着一小堆篝火,火光映照着几张阴沉的脸。
篝火旁,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眼神凶狠的汉子狠狠咬了一口手里干硬的肉干。
嚼得咯吱作响,仿佛在嚼谁的骨头。
他啐了一口,声音沙哑难听:
“妈的!蔚蓝这帮孙子,搞什么‘黑荧拍卖会’。邀天下之客?我呸!这分明是要断咱们的财路!”
他旁边一个尖嘴猴腮、穿着脏兮兮皮袄的瘦子附和道:
“疤哥说得对!以前这方圆几百里的‘硬货’流动,哪样不得经过咱们的手?咱们牵线搭桥,抽个一成半成的,日子多舒坦。
现在好了,黑山搭了个大台子,卖货的买货的自己就能对上眼,谁还找咱们这些中间人?这他妈就是卸磨杀驴!”
“就是,完全断了咱们的活路!”
另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也瓮声瓮气地抱怨。
围坐在篝火旁的这几个人,正是活跃在三疆西域一带,专门做“二手贩子”和“信息掮客”生意的地头蛇。
他们自己未必有多强的实力,但熟悉本地情况,人脉复杂,消息也灵通。
靠着在买家和卖家之间穿针引线、低买高卖,有时甚至搞点坑蒙拐骗,倒也活得滋润。
但黑荧拍卖会这种旨在建立透明、直接交易平台的举措,无疑是对他们这种生存模式最直接的冲击。
那个被称作“疤哥”的刀疤脸汉子眼中凶光闪烁,将手里的肉干残渣狠狠摔进火堆,溅起几点火星:
“既然蔚蓝不给我们生路,那也别怪我们不客气!
老子……”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对面一个一直沉默抽着烟袋的中年人打断了。
中年人看上去四十多岁,面容普通,甚至有些敦厚。
(敦厚哈哈哈哈)
但一双眼睛在烟雾后显得格外沉静,甚至有些疲惫。
“不客气?疤子,你打算怎么个不客气法。”
中年人吐出一口烟圈,声音不高,却让疤哥后面的话噎在了喉咙里。
疤哥梗着脖子,但气势明显弱了几分:
“张……张头儿,咱们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要不联合其他几家,给那拍卖会找点麻烦?比如在半路……”
“半路劫道?还是去坠星城里捣乱?”
被称为张头儿的中年人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瞬间让疤哥心里一哆嗦,
“你知道黑山为了这次拍卖会,在坠星城放了多少兵力吗?”
旁边那尖嘴猴腮的瘦子接过话头,语气带着几分后怕:
“我听刚从东边回来的人说,蔚蓝专门调了一个机甲团过去,就驻在坠星城外面,足足三百多台机甲!
清一色的制式一代机,领头的听说还是拜将境的大人物。疤哥,就咱们这几块料,够人家一轮齐射吗?
还找麻烦,这不是打着灯笼进茅房——找死(屎)嘛!”
疤哥被怼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有些下不来台,但又无法反驳。
三百台机甲,那是什么概念?
足以横扫三疆域绝大多数所谓的“势力”了。
他梗着脖子,换了个角度:
“那……那坠星城本地那些家伙能答应?三大势力(指仁义茶楼、玫瑰酒馆、千泷商会)就眼睁睁看着蔚蓝把兵派到自己地盘上。
还有邦德和洛亚呢,他们就干看着?我不信!”
张头儿将烟袋锅子在鞋底磕了磕,抖掉烟灰,重新填上烟丝。
动作慢条斯理,却带着一种沉重的无奈。
“坠星城?”
他嗤笑一声,
“三大势力?疤子,你消息落后了。千泷商会早就跟黑山穿一条裤子了。
仁义茶楼和玫瑰酒馆……我听说,上次银光遗迹那趟浑水之后,他们两家也没少受折腾,现在对黑山那位宋将军,也是客气得很哟。”
他点燃烟袋,深深吸了一口,烟雾模糊了他的面容。
“至于邦德和洛亚……”
他停顿了很长时间,久到篝火噼啪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这就是最他妈诡异的地方。”
“靠。”
张头儿抬起头,目光扫过围坐在篝火边的几张或疑惑、或愤懑、或茫然的脸。
“按常理,蔚蓝这么大张旗鼓地在三疆核心搞事,邦德和洛亚就算不直接出兵阻止,至少也该有点反应,发个声明,施加点压力吧?
可你们谁听到风声了?没有!妈的,连个屁都没崩个!”
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疲惫和认命:
“我托人打听过,邦德在坠星城附近的人手,最近安静得很。
洛亚那边,也没什么动静。就好像……他们默认了。”
“默认了?”
疤哥难以置信地重复,
“这怎么可能,他们就不怕蔚蓝借此彻底掌控三疆?”
“怕?也许怕。”
张头儿缓缓道,
“但更有可能的是……他们上面,已经通过气了。有些交易,在咱们看不到的地方,早就谈妥了。
蔚蓝敢这么干,肯定是拿到了至少是默许。邦德和洛亚的高层,说不定还等着从这‘拍卖会’里分一杯羹呢。”
“可惜,就苦了咱么...”
听到这话,篝火旁也瞬间陷入了死寂。
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风穿过岩柱的呜咽。
这个推测,比三百台机甲更让他们感到无力。
如果只是蔚蓝一家蛮干,他们或许还能幻想一下两大巨头出手制衡。
可如果连邦德和洛亚都默许甚至参与了……
那意味着整个三疆域的规则,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
他们这些依附于旧规则生存的“中间人”,已然被时代抛弃了。
“头儿……那,那我们怎么办?”
尖嘴猴腮的瘦子声音发干,脸上再没了之前的凶狠。
惶恐之意尽显。
另一个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年轻些的汉子也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张头儿。
张头儿沉默着,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
火光在他脸上跳跃,映照出深刻的皱纹和眼中复杂的情绪。
有不甘,有无奈,也有认命后的释然。
许久,他将最后一口烟吸尽,把早已熄灭的烟袋杆子插在面前松软的沙土里。
插得很深,很稳。
也很直......
“怎么办?”
他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斩钉截铁,
“逆着潮流行船,迟早要翻。这靠信息差、靠坑蒙拐骗吃饭的生意
……到头咯。”
他抬起头,目光依次看过自己的这几个老兄弟,看到他们脸上的茫然和不安,缓缓说道:
“时代变了,兄弟们。蔚蓝这艘船,看来是要起航了。
咱们……也得想办法,跟着上船。”
“上船?”
疤哥瞪大了眼睛,
“头儿,你的意思是……”
“他们不是要搞拍卖会,要建什么‘黑荧商会’吗?”
张头儿眼神里重新有了一点光,那是对生存的渴望,
“咱们对三疆域熟,对地下的、边边角角的货源门路清。以前咱们是中间商,赚差价。
以后……咱们可以给‘黑荧商会’当供货的探子,当收货的评估员,甚至当维护外围秩序的眼线。
黑山要整合三疆,光靠他们自己肯定是不行,总得需要些熟悉本地水情的‘地头蛇’。”
他顿了顿,语气低沉:
“当然,我们的身份肯定是不一样了,以前是爷,以后可能就是伙计了。但伙计……
总比被船抛下,淹死在旧时代的泥潭里强。”
篝火旁,再无人反驳。
疤哥张了张嘴,最终颓然地低下头,狠狠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瘦子和年轻汉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选择。
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这个道理他们比谁都懂。
类似的对话,类似的挣扎与转向,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发生在三疆域许许多多阴暗的角落,或大或小的“灰色”势力之中。
有人不甘咒骂,有人暗中串联试图反抗。
但更多的人,在看清那三百台沉默伫立的机甲,以及邦德、洛亚令人不安的沉默之后,选择了和张头儿一样的道路
——尝试融入新的规则,登上这艘看起来最为坚固的大船。
暗流依旧在涌动,
但大的方向,似乎早已被一只无形的手,稳稳拨动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