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遇酒馆”后院,凌雪寒的房间内。烛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凌雪寒手法娴熟地为玄月歌清洗伤口、上药、包扎。伤口虽深,但未伤及要害,只是失血过多,让玄月歌的脸色看起来异常苍白。
他靠在榻上,闭目蹙眉,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却始终紧咬着牙关,未发出一声呻吟。
我和司徒澜帮忙打来热水,递上干净的布条和效果极佳的金疮药。
我看着凌雪寒沉稳利落的动作,心里暗赞,这寒月城主果然全能。
“伤口处理好了,静养些时日便无大碍。”
凌雪寒直起身,净了手,语气平静地对凌霜说道,“只是失血过多,需要好好调养。”
“多谢你,寒儿。”凌霜连忙道谢,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榻上的玄月歌,眼中充满了担忧。
“玄先生就先安心在这里住下养伤吧。”我开口打破沉默,语气肯定,
“我这‘夜遇’虽小,但也不是任人撒野的地方。夙玉清的人,还没胆子敢闯进来。”
玄月歌缓缓睁开眼,看向我,虚弱地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多谢……江老板……救命之恩。”
他的目光随即又转向床边的凌霜,四目相对,千言万语哽在喉间,却不知从何说起。
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气氛有些微妙。
夙夜离站在一旁,双手抱胸,眉头紧锁,看看榻上陌生的玄月歌,又看看守在床边的母亲。
他最后的目光扫过一脸了然的我、司徒澜以及神色平静的凌雪寒,心中的疑云越来越重。
这些人……好像都知道些什么?唯独他被蒙在鼓里?
凌霜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
她坐到榻边,拿起湿毛巾,轻轻擦拭着玄月歌额角的冷汗,动作温柔至极。
她的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玄月歌的手背上,滚烫。
“月歌……”她哽咽着开口,声音颤抖得厉害,“二十多年了……我……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玄月歌反手握住她冰凉的手,紧紧攥住,仿佛生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
他眼中也涌上水光,声音带着无尽的痛楚:“霜儿……我也……我也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当年……”凌霜泣不成声,“当年我被父亲强行押回寒月城……等我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脱身,再去江南寻你时……玄家……已经人去楼空……”
“我到处打听,只听说你家遭了变故,你……你不知所踪……我……我找了你很久……很久……”
她哭得几乎喘不过气,积压了二十多年的思念,在这一刻彻底决堤。
玄月歌听着她的哭诉,心如刀绞,眼中迸发出刻骨的恨意:“是夙玉清!都是那个畜生!是他!为了攀附凌家,为了得到你父亲的支持,他设计陷害我玄家!”
“他污蔑我父亲通敌,勾结官府打压我家产业!我父母……被活活气死!家产被吞并!”
“我……我被迫远走西域……月璃她……她也被夙玉清那个伪君子诱骗、抛弃,最后……最后郁郁而终!”
说到痛处,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伤口渗出血丝。
凌霜连忙扶住他,为他顺气,泪流满面:“我知道……我都知道了……是黎星落那孩子听到了夙玉清与心腹的谈话……我才知道……你和我玄家……竟受了如此多的苦难!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我……”
“不!与你无关!”玄月歌打断她,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说道,
“是夙玉清狼子野心!霜儿,你父亲……凌老城主最初是属意于我的,是夙玉清从中作梗,编造谣言,离间我与凌家的关系,才让你父亲改变了主意,强行将你许配给他!”
“他毁了我玄家,害死月璃,又拆散我们……此仇不共戴天!”
他喘了口气,看着凌霜,眼中充满了愧疚:“我远走西域,隐姓埋名,拼命积累财富势力,就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回来找夙玉清算清这笔血债!”
“然后……风风光光地接你回来!可我没想到……他竟如此沉不住气,先对我下了杀手……”
夙夜离站在一旁,听着这石破天惊的对话,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大脑一片空白!
父亲……夙玉清……竟然是如此卑鄙无耻、害得玄月歌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
而母亲……和这个玄月歌……竟然是两情相悦,被父亲硬生生拆散的?!
那……那自己呢?自己这个“夙”家的儿子,又算什么?
他猛地看向凌雪寒,看向我,看向司徒澜,看到他们眼中那份了然,终于明白,原来他们早就知道了!
只有他,被蒙在鼓里,叫了那个仇人二十多年的“父亲”!
一种被欺骗、荒谬感席卷了他!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门框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凌霜和玄月歌被这声响惊动,同时看向他。
凌霜看到儿子惨白的脸色,心中猛地一痛,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玄月歌也看着夙夜离,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愧疚,有激动!
夙夜离踉踉跄跄地冲出房间,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只想逃离那令人窒息的真相。
他脚步虚浮,几乎是跌跌撞撞地穿过酒馆后院,冲出了后门,朝着城外山野的方向狂奔而去。
“夙夜离!”我心中一紧,立刻追了出去。他此刻的状态太危险了!
夜色深沉,山路崎岖。夙夜离内力深厚,轻功卓绝,此刻心神大乱之下,速度更是快得惊人。
我拼尽全力,才勉强跟上他的背影,看着他玄色的身影在月光下如同鬼魅般飘忽,充满了狂乱的气息。
终于,在城外一处僻静的山崖边,他停了下来。崖下是深不见底的山谷,夜风呼啸,吹得他衣袂猎猎作响。
他背对着我,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双手紧紧握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我小心翼翼地靠近,轻声道:“夙夜离……”
“别过来!”他猛地转身,发出一声低吼,声音嘶哑破碎,那双总是带着邪气笑意的凤眼此刻赤红一片,充满了被背叛的痛楚!
他死死地盯着我,像一头濒临崩溃的困兽,“你们……你们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为什么?!为什么要瞒着我?!”
他一步步逼近我,泪水从他苍白的脸颊滑落,声音带着质问:“我的父亲……夙玉清!他是个卑鄙无耻、害得人家破人亡的畜生!”
“我的母亲……她是被强迫嫁给自己不爱的人!那我呢?!我夙夜离算什么?!”
我身上流着的……是不是也是那样肮脏的血?!我到底算什么?!”
看着他如此痛苦的模样,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我没有退缩,迎着他愤怒而绝望的目光,坚定地走上前,说道:“该流泪的人不是你,夙夜离。”
他愣住了,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我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听清楚了!夙玉清,他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你的生父,是玄月歌!是房间里那个为了找你母亲,隐忍了二十多年的男人!”
“你的母亲,凌霜,她从未背叛过自己的感情,她被迫嫁人时,已经怀了你!”
“你是她和玄月歌爱情的结晶,是他们在最黑暗的岁月里,唯一的希望!”
夙夜离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胸膛在剧烈起伏。
“至于夙玉清的儿子……”我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语气带着一丝怜悯说道,
“是玄墨池。那个和你斗了这么多年、势同水火的星月楼楼主。他才是夙玉清和玄月璃所生。”
“他的母亲被抛弃,郁郁而终,他的父亲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和他相比,夙夜离,你至少……”
“你的父母都还在世上,他们深爱着彼此,也深爱着你。你比玄墨池,幸运太多了。”
这一连串的真相,如同一个个惊雷,接连劈在夙夜离早已不堪重负的心神上!
夙玉清……不是他的父亲?
玄月歌……那个刚刚并肩作战、气质不凡的男人,才是他的生父?
玄墨池……那个他视作死敌的家伙,竟然是他“名义上”的弟弟?而且身世如此悲惨?
巨大的信息量让他大脑一片空白,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颠倒。二十多年的认知被彻底推翻!
叫了多年的“父亲”竟是仇人?而真正的父亲近在眼前?那个纠缠不休的对手,竟是同病相怜的“兄弟”?
震惊、茫然、难以置信、还有一丝……狂喜?种种极端情绪在他眼中疯狂交织、碰撞!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我看着他从暴怒到崩溃,再到此刻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充满了怜惜。
我缓缓走上前,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冰凉颤抖的手。
就在我的指尖触碰到他的瞬间,夙夜离猛地一颤,仿佛被烫到一般,他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浮木,反手死死地攥住了我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下一秒,他整个人如同山崩一般,猛地向前一步,用尽全力地抱住了我!将头深深埋在我的颈窝里,滚烫的泪水瞬间浸湿了我的衣襟。
“晚柠……晚柠……”他一遍又一遍地唤着我的名字!
我的心彻底软了下来,我伸出双臂,紧紧地回抱住他颤抖的身体,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我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一样,柔声道:“我在……没事了……都过去了……知道了真相,就好了……”
山风在耳边呼啸,月光清冷地洒在我们身上。
在这寂静无人的山崖边,这个平日里邪魅狂狷的男人,终于卸下了所有的伪装,在我怀里,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我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抱着他,让他尽情地宣泄着这二十多年的委屈!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哭声渐渐平息,只剩下轻微的抽噎,但依旧紧紧抱着我,不肯松手。
“夙夜离,”我轻声说,“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还有你的亲生父母。以后的路,我们一起走。”
他埋在我颈窝的头动了动,良久,才用沙哑的声音,闷闷地“嗯”了一声。
这一刻,所有的隔阂与秘密似乎都被这泪水洗刷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