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独光看着眼前这张突然绽开的笑脸，心头像是被什么细小的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泷川对他笑过很多次。
吧台后接过咖啡杯时职业化的弧度，点歌五百元后带点狡黠的弯起，那些笑容都像是画上去的，像隔着层玻璃。
唯独此刻，这笑意从她眼底漫上来，染亮了整张面孔，像初春冰面裂开的第一道缝隙，底下是汩汩流动的、带着鲜活温度的泉水。是人的味道。
“我来请老板吃饭，怎么样？”
沈独光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比他预想的要快一点，也自然得多。
“赏脸一起？”
泷川眼睛弯成了月牙，那点鲜活的光彩更盛。
“好呀，有人请客吃饭，我当然是喜欢的啦。”
她尾音轻快地上扬，像跳动的音符。
“那我们去哪里吃饭呢，沈先生？”
“小雅轩，怎么样？”沈独光报出名字。
“哦？”
泷川眉梢微挑，那点鲜活里瞬间掺入一丝了然和促狭。
“就是上次宋助理给我送盒饭的那个地方？怎么，沈先生是觉得我吃了那家的饭，就心软了，能答应把我们家这小破店也做成你们沈氏连锁帝国的一块砖瓦吗？”
她语气轻松，像在开玩笑，可直视着他的目光，却带着清晰的试探。
沈独光迎着她的视线，唇角微扬，没有丝毫被戳破意图的窘迫，反而坦荡得令人意外。
“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我觉得那家的饭菜一直很好吃，我自己，”
他顿了顿，目光真诚。
“超级喜欢。所以才想请老板去尝尝，希望合你口味。”
他顿了顿，补充道。
“吃完饭，我再把你安安稳稳送回来。这样安排，可以吗？”
“答应他，答应他。”
零三九激动得在泷川腿上直蹦跶，光球亮度激增，几乎要烫到她的皮肤。
泷川飞快地在沈独光视线死角处翻了个白眼给零三九，随即脸上又挂上那无懈可击的笑容，对着沈独光点头。
“好的呀。那沈先生稍等我一下，我收拾收拾。”
沈独光做了个“请便”的手势，姿态优雅地退开一步。
泷川转身的动作带着点轻快，迅速收拾了吧台上的杯具，关掉咖啡机和几盏氛围灯。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在她忙碌的身影上跳跃。零三九安静下来，缩成一个柔和的光点，贴在她腰间。
几分钟后，泷川拎着她那个旧帆布包，走到门口。
沈独光已经替她拉开了玻璃门。
“咔哒”一声轻响，卷帘门在遥控器指令下平稳落下，隔绝了店内草木香气的余韵。
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带着初夏特有的暖意和力度。
沈独光那辆线条流畅的黑色跑车就停在几步之外。
他快走两步，绕到副驾驶一侧，动作自然而流畅地拉开了车门，手还绅士地挡在车顶边缘。
泷川没有丝毫犹豫或客套，弯腰坐了进去。帆布包被她随意地放在脚边，零三九的光球滚落到她大腿上，像个安静的抱枕。
沈独光关好车门，绕回驾驶座，他修长的手指在车载屏幕上轻点，调出导航。
“你自己开车？”
泷川系好安全带，侧头看他，语气带着点真实的意外。
“我还以为。”
沈独光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嘴角噙着笑，替她说完。
“以为我有个专职司机？”
泷川老实点头。
“是有一个。”沈独光承认得干脆，车子平稳地滑入车流。
“不过现在是午休时间，司机也要吃饭的。”
他瞥了泷川一眼，深邃的眼眸里带着点调侃。
“我可不是那种压榨员工，违背劳动法的黑心老板。”
泷川被他一本正经的语气逗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次的笑声更清脆，少了之前的刻意，多了几分真心实意。
“嗯，”
她点点头，目光转向车窗外飞掠而过的街景，声音里带着点轻松的揶揄。
“沈先生除了处心积虑想收编我的小店这点‘不好’，其他方面嘛，暂时看起来，还蛮不错的。”
沈独光只是低笑，并不接话。车内流淌着舒缓的轻音乐。
“就是就是。”零三九突然在泷川腿上闪烁起来，只有泷川能听见。
“老盯着我们的小破店干什么？我们店多好，独一无二，才不需要外人来指手画脚呢。”
泷川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眉，手指在零三九光溜溜的“脑袋”上轻轻弹了一下，表示深以为然。
“介意我换个歌单吗？”沈独光征求她的意见。
“随你。”泷川懒懒地靠进椅背。
轻柔的爵士乐取代了之前的轻音乐，慵懒的萨克斯风流淌在车厢内。
阳光透过天窗洒下光斑，在两人之间跳跃。
泷川放松下来，偶尔回应几句沈独光关于天气，街区变化的闲聊，气氛竟意外地融洽。
车子最终驶入一片闹中取静的庭院式建筑群。青瓦白墙，竹影婆娑，“小雅轩”三个古拙的篆字刻在入口的巨石上。
“这地方，是有点意思。”泷川下车，环顾四周，由衷评价。
低调中透着极致的讲究，每一处景致都恰到好处。
“自然要花心思。”沈独光走在她身侧，语气平淡，“这个Ip定位，前期光设计和营造氛围感，就砸进去几百万。”
泷川侧头看他，眼底带着点狡黠的光。
“哦？沈先生现在是不是要给我这个潜在合作伙伴好好介绍一下这个Ip的宏伟蓝图了？”
沈独光轻笑出声，推开一扇雕着缠枝莲纹的木质大门。
“先吃饭。蓝图的事，不急。”
门内别有洞天。绕过曲折的回廊和一方精巧的锦鲤池，侍者恭敬地将他们引至最深处一间临水的包厢。
包厢内只有一张宽大的原木桌，两张舒适的圈椅，再无他物，极简中透着昂贵的舒适感。
侍者奉上烫金的菜单。沈独光示意泷川。
“老板请。”
泷川只随意翻了两页，便合上推了回去，笑容坦荡。
“客随主便。沈先生推荐吧，我对这里不熟。”
沈独光也不推辞，接过菜单，一边快速浏览，一边自然地问。
“有什么特别喜欢或者忌口的吗？”
“唔，”泷川端起面前的青瓷茶杯，抿了一口温热的龙井。
“我不吃鱼。其他的，百无禁忌。”
“不吃鱼？”沈独光点单的动作微顿，抬眼看她，带着点好奇。
“是因为刺多麻烦？还是。”
泷川放下茶杯，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语气随意却带着不容深究的意味。
“没什么特别原因，就是不喜欢。沈先生还是专心点菜吧。”
沈独光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瞬间的疏离，立刻收回了探究的目光，从善如流地点头。
“是我多言了。”他不再追问，利落地向侍者报出几个菜名。
等待上菜的间隙，包厢里很安静。窗外枯山水的静谧仿佛渗了进来，只有零三九在泷川膝头发出满足的点评声。
精致的菜肴很快被无声地呈上。其中一道白瓷盅盛着的羹肴，色泽莹白如玉，点缀着几点翠绿的葱花和淡褐色的肉碎，热气袅袅，散发着诱人的鲜香。
沈独光用公勺替泷川舀了一小碗，推到她面前，温声介绍。
“这是这里的招牌之一，西施豆腐。以最嫩的盐卤豆腐为主，配高山笋丝、野猪肉碎、山葱吊出的浓汤。传说西施幼年在家乡，就常食此羹，后人便附会其名。”
泷川拿起调羹，看着碗中细腻滑润的豆腐羹，又抬眼看了看一脸认真的沈独光，唇角忽然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
沈独光有些莫名地看着她。
泷川用调羹轻轻搅动着碗里的豆腐，眼底的笑意带着点无奈。
“沈先生，恕我直言啊。西施只是个溪边浣纱的农女，幼年时节衣缩食，能有一碗盐卤豆腐果腹就算不错了，哪有机会往里加这许多山珍野味？这传说，未免太富贵了些。不过是后人牵强附会，借美人名头抬身价的噱头罢了。”
沈独光哑然失笑，英俊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讪然。他摸了摸高挺的鼻梁，点头承认。
“老板高见。不过，噱头归噱头，味道确实不差，你尝尝看？”
泷川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有点“砸场子”的嫌疑，尤其是在人家老板请客的地方。她连忙收敛了笑容，略带歉意地说。
“是我失言了，沈先生别介意。吃饭，吃饭。”
她舀起一勺豆腐羹送入口中。豆腐入口即化，汤汁浓郁鲜美，确实无可挑剔。
她满足地眯了眯眼，刚才那点小小的尴尬瞬间被美食的愉悦冲散。
沈独光看着她小猫般餍足的神情，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也拿起了筷子，包厢内只剩下碗筷轻碰的细微声响和食物诱人的香气。
阳光斜斜地穿过落地窗，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近，落在光洁的原木地板上，竟有几分奇异的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