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如毒藤般悄然蔓延。
刘昊并未立刻对那个可疑的“戍卒”采取行动。打草惊蛇,乃兵家大忌。他吩咐李狗儿安排可靠人手,对那批新来的边民,尤其是那个叫“石柱”的汉子,进行更隐蔽的监视,留意其一切言行举止,以及与何人接触。
堡垒内部的氛围,因此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紧绷。训练依旧如火如荼,但张诚、老王等核心骨干的眼神里,都多了几分警惕。他们信任刘昊的判断,既然校尉说内部可能还有鬼,那就一定有。
然而,外部威胁的阴影,从不给人喘息之机。
就在刘昊全力整军经武、暗中排查内鬼的第五日黄昏。
“呜——呜——呜——”
凄厉而悠长的牛角号声,陡然从北方堡墙上最高处的了望塔响起!一声紧接着一声,一声比一声急促!那是最高等级的敌袭警报!
“胡人!是胡人大队!!”哨兵声嘶力竭的呐喊瞬间传遍整个堡垒,声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惊骇!
刚刚结束操练、正在用餐的士兵们猛地扔下碗筷,抓起兵器,如同条件反射般冲向各自的战位!妇孺则惊慌失措地在骨干的指挥下,奔向躲避之处。
刘昊一个箭步冲出屋子,疾奔上墙。张诚、老王等人紧随其后。
当他们的目光投向北方荒原时,即便是最悍勇的老兵,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夕阳的余晖下,北方地平线上,一道黑压压的线正在迅速变粗、变宽,最终化作一片无边无际、仿佛覆盖了整个世界的移动丛林!刀枪的反光如同密集的鳞片,闪烁着冰冷的寒光!无数面狰狞的狼头旗帜在风中狂舞!
马蹄声!成千上万匹战马同时奔腾所产生的轰鸣,如同持续不断的闷雷,由远及近,震得脚下的城墙都在微微颤抖!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仿佛一场巨大的沙暴正在席卷而来!
这一次,不再是百人规模的游骑,也不是千余人的攻坚部队!
看那声势,望去几乎看不到尽头的骑海,兵力绝对远超以往任何一次!慕容部的主力,真的来了!而且来的如此之快,如此之众!
真正的兵临城下!泰山压顶!
“至少……至少五千骑!可能更多!”老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如此规模的胡人主力,是他戍边生涯中都极为罕见的!
张诚脸色凝重至极,缓缓道:“看来,上次的袭击,彻底激怒了慕容廆。这是要倾巢而出,不惜一切代价,碾平我们。”
城墙之上,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远处那越来越近、如同死亡鼓点般的马蹄声。新兵们的脸上写满了恐惧,有人甚至双腿发软,需要扶着垛口才能站稳。就连不少老兵,也面色发白,握兵器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绝望的气氛,如同冰冷的潮水,试图淹没每一个人。
刘昊的心脏也在狂跳,血液冲上头顶。但他知道,此刻自己绝不能露出一丝一毫的怯懦!他是主心骨,他若慌了,军心顷刻即散!
他猛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如电般扫过城下那铺天盖地的敌军,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
敌军虽众,但并非无懈可击。如此庞大的骑兵集群,不利于立刻展开全力攻城,必然需要时间安营扎寨,打造攻城器械。这是唯一的机会!
他转身,面向墙上墙下所有看向他的、充满恐惧和期盼的目光,声音陡然拔高,压过了敌人的蹄声,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怕什么?!”
一声怒吼,如同惊雷,炸得众人心神一震!
“慕容廆把他棺材本都搬来了!正好!省得老子一个个去找!”刘昊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豪勇和蔑视,“他们人多?老子杀得更多!他们马快?老子的刀更快!”
他猛地拔出战刀,雪亮的刀锋直指城外汹涌而来的胡人大军,声音斩钉截铁,充满不容置疑的力量:
“弟兄们!看看你们身边!站在你们身后的,是你们的父母妻儿!是我们好不容易建起的家园!胡人想进来,可以!踩着老子的尸体进来!踩着你们所有人的尸体进来!”
“但在这之前!”他目光扫过一张张逐渐由恐惧变为决绝的脸庞,“老子要让他们付出血的代价!让他们知道,汉家儿郎的骨头,有多硬!让慕容廆后悔今天带来的人,不够多!”
“弓箭手上垛!弩机备弦!滚木礌石就位!所有人,各司其职,听令行事!”一道道命令清晰下达,混乱的场面迅速变得有序起来。
主帅的镇定和豪情,是最好的稳定剂。士兵们咬着牙,重新握紧兵器,眼中虽然还有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狠厉和与家园共存亡的决心!
如同刘昊所预料,庞大的胡人军队在距离堡垒一箭之地外缓缓停下。他们并没有立刻发动进攻,而是开始有条不紊地安营扎寨,派出大量的游骑封锁四周,同时,大量的辅兵和奴隶开始砍伐树木,显然是在赶制更多的攻城器械。
一场残酷的围城战,已然拉开序幕。
夜幕逐渐降临,胡人营地中燃起无数篝火,绵延数里,如同地上的星河,将堡垒四周照得亮如白昼,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让人喘不过气。
刘昊不敢有丝毫懈怠,亲自巡视各处防务,查漏补缺。箭楼、暗堡、陷坑、加固后的堡门……每一处都仔细检查。
当他巡视到一处由新兵负责的偏僻墙段时,目光无意间扫过下方正在忙碌加固工事的辅兵队伍。那个叫石柱的汉子,赫然就在其中,正埋头奋力搬运着一块沉重的条石,动作依旧透着一股与身份不符的利落。
刘昊脚步微微一顿。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石柱似乎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一个踉跄,肩上的条石猛地向下滑脱!而他身旁,恰好是正在指挥的老王!
“王屯长小心!”旁边有人惊呼!
眼看那沉重的条石就要砸中老王的腿脚!
千钧一发之际,那石柱竟猛地爆发出与其体型不符的敏捷和力量,硬生生在半空中扭转身形,用肩膀和后背猛地一撞,将那块条石撞得偏离了方向,轰然砸落在老王脚边尺许远的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老王惊出一身冷汗,周围的辅兵也吓呆了。
石柱自己似乎也摔得不轻,龇牙咧嘴地爬起来,连忙对老王赔罪:“对不住!对不住!王屯长,俺没站稳……”
老王摆摆手,惊魂未定:“没事没事,多亏了你……好小子,反应真快,力气也不小!”
石柱憨厚地笑了笑,挠挠头:“没啥,以前在烽燧干活干惯了……”
一切看起来合情合理,像是一次意外和一次及时的补救。
但墙头上的刘昊,眼神却瞬间变得冰冷锐利!
不对!
刚才石柱那一撞一顶发力方式,绝非普通戍卒或农夫所能拥有!那是一种极其高明的、善于近身搏杀之人才能在瞬间做出的卸力反击技巧!甚至带有一丝……军中死士的味道!
他不是失手!他是故意制造意外,借机接近观察老王,甚至……他刚才那个角度和动作,如果稍有偏差,那块石头就不是砸在旁边,而是正中老王头颅!
好精妙的算计!好狠毒的心肠!
刘昊没有声张,默默记下这一切,继续巡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但他心中,已如明镜一般。这个石柱,绝对有问题!而且其危险程度,远超之前那个蠢货特使和钱老六!他隐藏得更深,手段也更厉害!
堡垒之外,大军压境,磨刀霍霍。
堡垒之内,毒蛇潜藏,伺机而动。
真正的内忧外患,已被推至极致!
巡视完毕,刘昊将张诚和老王秘密召至议事屋,屏退左右。
他将方才所见和自己的推断低声说出。
老王闻言,后怕不已,继而勃然大怒:“直娘贼!俺这就去把他抓起来严刑拷打!”
“不可!”刘昊立刻制止,“此人极其危险狡猾,若无确凿证据,贸然动手,反而会打草惊蛇,甚至引起新来流民的恐慌。况且,我们不知道他是否还有同党。”
“那怎么办?难道留着他继续在堡内搞破坏?”老王急道。
刘昊目光闪烁,脑中飞速权衡。杀了石柱容易,但揪不出其同党,隐患仍在。而且,此人既然是“影蝎”派来的,或许……能反过来利用一下?
一个极其大胆冒险的计划,在他心中逐渐成形。
他看向张诚,沉声道:“张兄,你的人,盯死他!但不是防止他搞破坏,而是要摸清他的行动规律、联络方式、以及……他最终的目标是什么!”
“校尉是想……放长线钓大鱼?”张诚目光一凝。
“不错!”刘昊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芒,“外有强敌,内有隐患。与其被动防御,不如……借力打力!”
他走到窗前,望着城外连绵无尽的胡人营火,声音低沉而危险:
“慕容廆想一口吞了我们。”
“那‘影蝎’,想必也所图不小。”
“正好……”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老子就给他们搭个台子,让他们……先唱一出好戏!”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李狗儿急促的声音:
“昊爷!堡外……堡外射进来一支箭!上面绑着一封信!指名要交给您!”
刘昊与张诚、老王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惊疑。
这个时候?胡人射来的劝降书?
刘昊快步走出,接过那支箭。箭杆上果然绑着一小卷羊皮纸。
他解下展开,就着火光看去。
信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却是汉字。内容极其简短,只有一句话:
“明夜子时,东南角楼,献门求生。——石”
石?!
石柱?!
他竟然主动联系了胡人?!还要献门?!
刘昊瞳孔骤然收缩!
这突如其来的“投诚”,是真是假?是陷阱?还是那“影蝎”计划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