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廷霄的坦诚,如同一块投入心湖的巨石,在王富贵和姚宗胜心中激起了久久难以平息的波澜。
震惊过后,是汹涌而来的复杂情绪有被巨大秘密冲击后的茫然,有为好友身世坎坷的心疼。
有对未来的隐隐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全然信任的感动。
他们明白,赵廷霄选择在此刻坦白,意味着最迟明年,他可能就要离开书院,踏入那个波谲云诡的京城。
他本可以一直隐瞒,直到身份公开的那一天,但他没有。
这份信任,重逾千斤。
王富贵眼圈有些发红,声音带着哽咽和不敢置信,再次确认:
“廷霄哥……这,这果真吗?”他需要最肯定的答案,来锚定这颠覆性的认知。
赵廷霄目光沉静,迎着他的视线,无比肯定地点头:“果真。”
姚宗胜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腾的心绪,他捡起掉在地上的折扇,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试探:
“廷霄兄,此等隐秘,你大可不必告知我二人。
如今既知你身份尊贵,我……我等倒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他习惯了平等相交,骤然面对身份的鸿沟,一时有些无措。
“别说这些虚的!”陈耀祖打断了他,语气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廷霄哥现在还未正式认祖归宗,咱们该怎么相处就怎么相处!
若是因他日后身份变了,咱们就变得战战兢兢,那这兄弟做得还有什么意思?真到了需要讲究的时候,再讲究不迟!”
赵廷霄闻言,立刻接口,语气急切而真诚:
“耀祖说得对!我今日坦言,是不想瞒着你们,绝非是要与你们生分!
无论将来如何,在我心中,你们永远是我可以托付性命、畅所欲言的兄弟!私下里,一切照旧!”
这话掷地有声,是发自肺腑的承诺。
屋内凝滞的气氛瞬间松动,王富贵和姚宗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释然和坚定。
是啊,兄弟是兄弟,身份是身份,若因身份而改变了情谊,那才是真正的可惜。
“好!”姚宗胜“唰”地展开折扇,恢复了平日的神采,眼中却多了几分锐利。
“既然如此,那我们更需好好谋划一番!廷霄兄此去京城,绝非坦途!”
王富贵也用力点头,握紧拳头:“对!廷霄哥,你放心,我们肯定帮你!”
信任的壁垒被打破,四个人的心靠得更近。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更何况是四个心思各异的少年俊杰。
他们围坐在一起,压低声音,将未来的规划细细梳理。
赵廷霄说了自己的打算继续积蓄力量,不急于回京。
姚宗胜和王富贵对此深表赞同,皇宫那个地方,没有足够的实力和声望,回去就是活靶子。
同时,两人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紧迫感。
姚宗胜沉吟道:“廷霄兄若明年进京,我们科举的步伐也需加快了。
至少,要在院试中取得佳绩,有了功名在身,日后才能更好地互为援手。”
王富贵更是直接跳起来,冲到陈耀祖的书架前:
“耀祖哥,你那些笔记和心得赶紧借我!我感觉我还能再学两个时辰!可不能拖了大家的后腿!”
一股更强的凝聚力和奋发向上的动力,在小小的斋舍内弥漫开来。
接下来的日子,四人进入了近乎疯狂的学习和排练状态。
除了应对书院日益繁重的备考课程,他们几乎将所有课余时间都投入到了《庙堂之外》的排练中。
配合愈发纯熟,情感表达也愈发到位。
终于,书院内部节目筛选的日子到了。
这一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明伦堂前的广场再次人头攒动,中央搭起了简易的舞台。
蒋山长携几位资深教习端坐台上,担任评委。
台下,参演的学子们既紧张又期待。
参选节目共有二十五个,采用抽签决定上场顺序。
陈耀祖他们抽到了第二十三号,一个靠后的位置。
前面的节目精彩纷呈,各有千秋。
打头阵的欧阳行学长,一曲《高山流水》琴音淙淙,意境高远,令人心旷神怡。
随后上场的学子们也是各显神通,诗词吟诵、书画展示、舞蹈、甚至还有杂耍。
与陈耀祖他们同属“乐舞”类别的节目就有八九个,虽然形式各异,但看多了,不免让人有些审美疲劳。
直到孙清浩上场。
他怀抱一把紫檀琵琶,静坐台中,指尖轮拨,一曲《十面埋伏》激昂澎湃,杀伐之气与悲怆之情交织。
将一个男子演奏琵琶的刚柔并济展现得淋漓尽致,赢得了满堂彩,连台上的蒋山长也频频颔首。
终于,轮到第二十三号上场。
此时,台下观众经过长时间观赏,已略显疲态。
看到陈耀祖四人拿着鼓、抬着琴上台,不少人心里嘀咕:又是乐队合唱,估计也难出新意了。
不过,看到最近风头正劲的“国之栋梁”赵廷霄也在其中,众人还是勉强打起精神。
台上的蒋山长也放下茶盏,投来关注的目光。
姚宗胜屏息凝神,修长手指在古琴上猛然一划,一串苍凉而带着力量感的音符破空而出!
紧接着,陈耀祖沉稳而富有节奏的鼓点如同心跳,轰然加入!
王富贵站在前方,目光扫过台下,用一种带着故事感的沉静嗓音,徐徐唱出:
“你看 谁家年少
布衣简衫 千里入繁华…”
这开场,没有华丽的炫技,只有平实的叙述,却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耳朵。这曲子,这词,他们从未听过!
随着歌词推进,台下越来越安静。
当唱到“有人前程一万丈,有人蚂蚁爬高墙”时,许多寒门学子感同身受,眼神复杂。
当王富贵唱出“也只想有个墙缝等月光,低着头也有月亮照他步履忙”时。
不少出身平凡的学子眼眶微热,这唱的不就是他们在困境中坚持的写照吗?
当赵廷霄用他那低沉沙哑的嗓音,唱出那段独白:
“也罢,明了暗话,心照可宣,无愧天地间…有得是冠冕堂皇,缺我又何妨!”
时,那种看透世情、坚守本心的洒脱与孤傲,让许多心有抱负却曾遭遇不公的学子热血沸腾。
不少人更是听得眼中精光爆闪,仿佛找到了知音。
而当副歌部分,四人合力,气势恢宏地唱出:
“我当 逐明月枕清风!
一身坦荡如城门少年郎!
我当 工有所偿!学有所用!
无人欺我无依傍!”
那磅礴的气势和坚定的信念,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心头!
就连台上端坐的蒋山长和教习们,也为之动容。
他们位高权重,见过太多追名逐利,此刻听到这“敬庙堂之外的月光”、“敬挑夫一碗茶汤”的胸怀。
感受到那“愿世间王侯与稚儿皆可沐朝阳”的祈愿,心中亦是被深深触动。
这已超越了才艺表演,这是一曲对平凡生命的赞歌,是对公平世道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