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会议室里飘着气球和彩带,投影仪循环播放着“智慧社区门禁项目阶段性上线成功”的ppt,同事们举着香槟杯说笑,周总监站在台前,声音洪亮地说:“这次能提前完成50个社区上线,李工功不可没!大家举杯,敬李工!”
掌声和欢呼声涌过来,李建军却悄悄往后退了半步,手指攥着手机,屏幕停在女儿李梦发来的消息界面。“爸爸,我今天去问了我们学校的心理老师,”消息是半小时前发的,后面跟着一段语音,他点开,女儿的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认真,“老师说,要是总失眠、老怕自己做错事,可能是心里装了太多压力,不是‘没用’,是该让自己歇一歇了。爸爸,你要是难受,就跟妈妈说说,别一个人扛着。”
语音播放完,他又点了一遍,女儿的声音像温水,慢慢浇在他紧绷了很久的心上。旁边的张鹏递过来一杯香槟:“李工,发什么呆呢?庆功宴得喝一杯啊!你不知道,之前你熬到凌晨改的信号方案,甲方特别满意,王科长还特意问起你呢!”
建军接过酒杯,却没碰,只是看着杯里晃动的金色液体——他想起上周门禁故障时,王科长的急声问责;想起自己蹲在社区门口,反复确认信号的恐慌;想起夜里吃助眠药时,手心的冷汗。这些画面像碎玻璃,扎得他没法像其他人那样轻松庆祝。
“我去趟洗手间。”他把酒杯放在旁边的桌子上,转身走出会议室。走廊里很静,只有空调的嗡鸣声。他靠在墙上,掏出手机给李梦回消息,手指却有点抖——想打“爸爸没事”,又觉得骗不过女儿,最后只敲了句“爸爸知道了,谢谢你,梦梦”。
下班时,周总监叫住他:“李工,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我跟人事说好了,给你批三天假,好好歇一歇。要是还觉得累,再续假也没问题。”
建军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是秀兰早上给他发消息,说“跟你总监聊了聊,你最近状态不好,得歇一歇”。他心里一阵暖,又有点酸——原来秀兰早就替他想好了,连请假的事都悄悄安排妥了。
“谢谢总监。”他低声说,转身走出写字楼时,晚风带着点凉意吹过来,却没像之前那样让他觉得冷。
回到家,客厅的灯亮着,秀兰正在厨房炖排骨汤,砂锅里飘出的香味顺着门缝钻出来,是他熟悉的味道。“回来啦?”秀兰听见开门声,探出头笑了笑,“汤再炖十分钟就好,你先去歇会儿,我把梦梦的房间收拾了下,她下周放中秋假,说想回来住两天。”
建军点点头,走进卧室,想把外套挂起来,手碰到枕头时,摸到个软软的东西。他掀开枕头,一张浅粉色的纸条掉了下来,上面是女儿熟悉的笔迹,歪歪扭扭却很认真:
“爸爸,我上周跟妈妈视频,知道你最近总失眠,还吃了助眠药。我不想要你赚很多钱,也不用给我买新衣服,我只想你每天能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用总想着项目的事。等我回来,咱们周末去看场电影好不好?就看上次你说想看的那个科幻片。”
纸条背面画着个圆圆的笑脸,眼睛是两个小圆圈,嘴角翘得老高,旁边用彩笔写着一行小字:“爸爸加油,妈妈加油,我也加油,我们一家人一起加油!”
建军捏着纸条,指尖轻轻摩挲着那个笑脸,突然想起女儿暑假回家时的样子——她蹲在地上捡毛绒挂件,把计算机笔记推到他面前,眼底藏着期待又怕被忽略的眼神;想起她晚饭时低头吃饭,眼圈红了却还说“我跟同学约好了”;想起她夜里坐在客厅写作业,看见他回来,想说什么又把话咽回去的样子。
原来女儿什么都知道,知道他的累,知道他的怕,却没怪他没时间陪,只是用一张纸条,悄悄告诉他“你不用那么拼”。眼泪突然掉下来,落在纸条的笑脸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赶紧用手背擦,却越擦越多——他一直以为,自己要赚足够多的钱,要把最好的东西给女儿,才能算“合格的爸爸”,却忘了,女儿最想要的,不过是他能好好的,能陪她看一场电影。
“汤好啦!”秀兰端着砂锅走进来,看见他手里的纸条,脚步放轻了些,“梦梦上周视频时,特意让我把纸条放在你枕头下,说怕你看到会难过,又怕你看不到,纠结了半天。”
建军抬起头,眼眶还是红的,秀兰走过来,把砂锅放在床头柜上,掀开盖子,热气冒出来,带着萝卜和排骨的香味。“我跟超市请假了,下周陪你去看心理医生,”她坐在床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早上跟你总监聊了,他说项目后续有张鹏帮忙跟进,让你放心歇着,要是觉得这份工作太累,咱们就换个轻松点的,楼下便利店招夜班店员,虽然工资少点,但不用熬那么多夜,也挺好的。”
“秀兰,”建军的声音发哑,他把纸条叠好,放进钱包里,紧贴着身份证的位置,“其实创业失败后,我总怕自己再做错事。怕项目黄了,你们要跟着我受苦;怕我技术不行,连份工作都保不住;怕你们失望,觉得我没本事……”
这是他第一次把心里的恐惧说出来,不是躲在深夜的沙发上刷手机,不是靠助眠药麻痹自己,是当着秀兰的面,把那些压在心底的、不敢说出口的话,一字一句地讲出来。
秀兰没打断他,只是握着他的手,掌心的温度慢慢传过来。等他说完,她才轻声说:“我从来没觉得你没本事。创业时你跑遍50家商户,把终端做得那么好,王姐他们都夸你;找工作时你靠自己的经验拿到高薪,我为你骄傲。就算现在项目出点问题,就算咱们赚的钱少点,那又怎么样?只要你好好的,咱们一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强。”
排骨汤还冒着热气,香味弥漫在卧室里。建军靠在秀兰肩上,听着她轻轻的话语,突然觉得心里的那块石头,好像真的落了地。他想起之前总觉得“高薪=安全感”,想起为了进度忽略家人,想起躲在抽屉里的助眠药,那些曾经让他觉得“撑不下去”的事,在家人的陪伴里,好像没那么可怕了。
夜里,他没像往常那样刷手机到凌晨,只是靠在秀兰身边,听她聊起女儿小时候的事——“梦梦三岁时,你第一次带她去公园,她非要你抱,走两步就喊‘爸爸加油’,跟现在写纸条一模一样”。他跟着笑,偶尔插句话,心里慢慢变得踏实。
快睡着时,他轻声说:“等梦梦回来,咱们去看电影,再去吃她爱吃的汉堡。”
秀兰握着他的手,轻轻“嗯”了一声。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床头柜的砂锅里,落在钱包里那张画着笑脸的纸条上,也落在两个相靠的身影上。
建军闭上眼睛,没有失眠的焦虑,没有项目的担忧,只有身边人的温度和心里的安稳。他知道,心里的坎还没完全过去,后续的治疗和工作调整还需要时间,但他不再害怕了——因为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有秀兰陪着,有梦梦想着,有这个家撑着,那些曾经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压力,终将被慢慢抚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