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4月的深圳,初夏的风已经带着燥热,吹得窗外的凤凰木叶子沙沙响。建军每天早上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抓过手机查邮箱——自从上周把书稿投给两家出版社后,他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连梦里都在等回复。
周三早上,手机“叮咚”响了一声,屏幕弹出“新邮件”提示。建军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来,手指抖着点开——发件人是“机械工业出版社-编辑室”,标题写着“《物联网终端实战》书稿评审反馈”。他深吸一口气,点开邮件,目光快速扫过正文,心却一点点沉下去:
“尊敬的李建军先生:您好!您的书稿《物联网终端实战》我们已评审完毕。书稿内容侧重实操案例,理论深度不足,不符合我社‘学术类技术读物’的选题方向,暂无法立项,感谢您的投稿,期待未来有合作机会。”
“理论深度不足……”建军反复念着这几个字,手指捏着手机,指节泛白。他想起写书稿时,特意避开了晦涩的理论,只写“怎么选芯片”“怎么解决高并发”“怎么跟商户沟通”,因为他知道,像小王这样的年轻技术人,像王姐这样的商户,需要的不是“学术理论”,是能直接用的方法。可现在,这却成了被拒绝的理由。
他坐在床边,愣了很久,直到秀兰喊他吃早饭,才勉强把手机揣进口袋。餐桌上,李梦拿着面包,兴奋地说:“爸,老师问你书稿什么时候出版,她想给我们班当参考资料呢!”
建军勉强笑了笑:“还在等消息,别急。”秀兰看他脸色不对,没再多问,只是默默给他碗里加了个荷包蛋。
周五下午,第二封拒稿邮件来了,来自“人民邮电出版社”。这次的评语更直接:“物联网终端领域受众较窄,市场预期销量有限,不符合我社重点选题规划,建议您调整内容方向(如增加社交电商、智能家居等热门领域)后再投稿。”
“受众窄……”建军把邮件打印出来,铺在书房的书桌上,两张拒稿纸并排放在一起,“理论浅”“受众窄”的评语像两根刺,扎得他眼睛疼。他拿起桌角的物联网终端样品——这是2009年生产的第一版终端,机身侧面的漆已经被磨掉一块,是当年帮商户调试时不小心蹭的。他摸着磨损的地方,突然想起王姐说的“这终端救了我的店”,想起福田区那家社区超市,因为装了终端,客流从每天50人涨到200人,老板娘特意送他的那袋陕西苹果,还带着泥土的清香。
“难道这些都不算‘价值’吗?”他对着终端样品,小声嘀咕,心里第一次涌起强烈的自我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经验真的太“土”了?是不是现在的市场,真的只需要“热门领域”的空话,不需要解决实际问题的干货?
他把书稿文档打开,看着里面密密麻麻的案例和数据,突然觉得有点可笑——熬了三个多月的夜,整理了三年的经验,到头来连出版的资格都没有。他甚至想过,要不要按出版社说的,加些“社交电商”的内容,可转念一想,自己根本不懂社交电商,写出来的东西也是空话,不是坑读者吗?
“还在看邮件呢?”秀兰端着一杯凉茶走进书房,看见他对着两张拒稿纸发呆,心里就明白了大半。她没提拒稿的事,只是从衣柜顶上翻出一个纸箱,打开来,里面全是叠得整整齐齐的信封——都是这些年商户寄来的感谢信。
“你看,这封是2009年南山那家水果店寄的,老板说装了终端,丢水果的人少了,因为顾客能精准找到摊位,不用乱逛;这封是罗湖的早餐店,说以前早上忙不过来,顾客找不到位置就走了,装了终端的‘空位导航’,翻台率高了三成……”秀兰一封封地把信铺在书桌上,很快就铺了满满一桌,红色的、白色的信封,有的上面还画着小小的终端图案,“这么多人因为你的技术受益,怎么会‘受众窄’?出版社不懂,不代表你的书没用。”
建军看着桌上的感谢信,眼眶慢慢热了。有一封是2010年冬天寄来的,字迹歪歪扭扭,是一位60岁的社区超市老板写的:“李工,谢谢你的终端,我眼神不好,以前记不住价格,现在终端能自动显示,再也不怕卖错了。我孙子说,你是‘技术好人’,我觉得也是。”
“再试一次吧。”秀兰坐在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就算再被拒,咱们也不后悔,至少你努力过。要是现在放弃,才真的可惜。”
周六上午,周老突然来家里拜访。他退休后住在深圳郊区,平时很少出门,这次特意坐了一个小时的公交过来,手里还提着一袋新鲜的荔枝。“听说你投稿被拒了?”周老喝了口茶,开门见山,“我跟电子工业出版社的王编辑是老熟人,他专门做技术实操类的书,你把书稿给我看看,我帮你推荐推荐。”
建军赶紧把书稿打印稿拿出来,周老戴上老花镜,翻到“高并发危机的硬件冗余解法”那一章,看得很仔细,偶尔还在旁边画圈。“好!好!”周老越看越兴奋,拍着桌子,“这才是真正的干货!你写的‘双服务器分流’,连Nginx的配置参数都写了,年轻人照着做就能解决问题,比那些光说理论的书有用多了!那些出版社拒你,是他们不懂行业需求,现在做物联网的,缺的就是你这种落地经验!”
他指着书稿里的商户案例:“你看,你写的‘城中村选抗干扰芯片’,这都是你踩过的坑,别人看了能少走多少弯路?电子工业出版社就需要这种书,我现在就给王编辑打电话,让他重点看!”
周老当场拨通了王编辑的电话,开的免提,声音清晰地传出来:“老王,我给你推荐个好稿子,《物联网终端实战》,作者是我老同事,有三年的落地经验,里面全是实操案例,连跟供应商谈判的技巧都有,你们不是要找‘硬件+互联网融合’的书吗?这就是!”
电话那头,王编辑的声音带着兴趣:“周老推荐的肯定靠谱,让作者把书稿发我邮箱,我这两天就看。”
挂了电话,周老拍了拍建军的肩:“放心吧,王编辑是个懂行的,他肯定能看出你书稿的价值。”
那天晚上,建军重新修改了投稿信,不再提“理论框架”,而是重点突出“100+家商户落地案例”“硬件选型+互联网接口+商户沟通的全流程实操”“解决过600家商户的实际问题”,还在附件里加了两封最有代表性的商户感谢信。
点击“发送”按钮的那一刻,建军盯着屏幕上的“发送成功”提示,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一点。窗外的夜色很浓,凤凰木的影子映在窗户上,像一幅安静的画。他想起秀兰铺在桌上的感谢信,想起周老兴奋的样子,想起李梦期待的眼神,突然觉得,就算再被拒,他也不会后悔——因为他知道,自己写的不是一本“没人要”的书,是能帮到人的“有用的知识”。
他关掉电脑,走出书房,看见客厅的灯还亮着,秀兰正在给李梦缝校服上的纽扣。“投出去了?”秀兰抬头问,眼里带着期待。
“嗯,投出去了。”建军走过去,坐在她身边,“不管结果怎么样,我都想把这本书写好,就算不能出版,也想整理出来,送给需要的人。”
秀兰笑了,把缝好的校服放在一边:“这就对了,做自己觉得对的事,比什么都强。”
那天夜里,建军终于睡了个安稳觉。他梦见自己的书出版了,王姐、周老、小吴都来给他道贺,李梦拿着书,骄傲地跟同学说“这是我爸爸写的”。虽然只是个梦,却让他有了继续等下去的勇气——他相信,总有懂行的人,能看见他书稿里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