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暮色来得早,镇子像被裹进了红绒布里。家家户户的门口都贴着新春联,灯笼的光映在雪地上,红一块白一块,像诗诗打翻的胭脂盒。她举着支小蜡烛,踮脚往门框上粘福字,浆糊抹得太多,福字歪歪扭扭往下滑,灵月在底下扶着,笑得直摇头:“去年的福字贴成了倒栽葱,今年怎么还跟打醉拳似的?”
“歪着才吉利!”诗诗振振有词,手指在福字上按出几个小泥印,“张婶说‘歪福’就是‘歪打正着的福’,比端端正正的灵验!”灵月无奈地掏出抹布:“先把你鼻尖的浆糊擦了,再贴成大花脸,年兽见了都得笑掉牙。”
苏砚在院子里垒火盆,新劈的柴火码得整整齐齐,他划了根火柴,火苗“噌”地窜起来,映得脸膛通红。“李伯说守岁得烧旺火,”他往火里添了块松脂,“噼里啪啦响,驱邪又热闹,比去年的火盆旺三倍。”诗诗凑过去烤手,辫子梢差点燎着,被苏砚一把拉开:“再往前凑,就把你头发编成火绳了。”
铁手张带着丫蛋来送年礼,铁皮盒子里装着刚炸的丸子,金黄油亮,还冒着热气。“给丫头们当零嘴,”他把盒子往桌上一放,震得灵月刚摆好的糖果盘叮当响,“丫蛋炸的,比去年的圆,就是咸淡没掌握好,有的能齁掉牙。”丫蛋举着颗丸子塞给诗诗:“甜的!我偷偷多放了把糖,你尝尝!”
两个丫头蹲在火盆边啃丸子,油渣掉在棉袄上,像缀了些小金豆。书生背着画筒赶来,手里举着幅《守岁图》:院里的火盆烧得正旺,灵月在厨房端饺子,苏砚往春联上抹浆糊,诗诗和丫蛋的影子被火光拉得老长,手里的丸子还冒着热气。“这画得留到明年除夕再看,”书生笑着说,“比去年画的《年夜饭》多了三分烟火气,你看诗诗嘴角的油光,比灯笼还亮。”
白老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新做的核桃,核桃上的包浆油亮。“想当年在军营守岁,啃着冻硬的馒头听号角,”他望着窗外的灯笼,“哪像现在,有热乎的饺子,有闹腾的孩子,这年味儿,能把心都泡软了。”
张婶的馄饨摊今天不营业,她端着盘红烧鱼来串门,鱼身上的葱丝摆得像朵花。“年年有余,”她把鱼往桌上一放,“这鱼是苏砚昨天从河里钓的,鲜活得很,比去年买的肥嫩。”诗诗伸手要捏鱼眼,被灵月打了手背:“等会儿吃年夜饭再动,现在摸了,鱼该不高兴了。”
王掌柜提着壶屠苏酒来,壶身上刻着“岁岁平安”四个字。“给爷们儿助兴,”他给白老和铁手张各倒了一杯,“今年的酒里加了桂花,比去年的绵柔,喝着不打头。”诗诗盯着酒壶咽口水,王掌柜赶紧掏出袋蜜饯:“丫头吃这个,比酒甜,还不呛嗓子。”
亥时的钟声敲响时,我们围坐在桌前,饺子在锅里翻滚,像群白胖的小元宝。诗诗突然捂住耳朵,喊着“年兽要来了”,结果把饺子汤洒在棉裤上,引得大家直笑。铁手张往她碗里夹了个硬币饺子:“吃到这个,明年能捡到一整年的钱!”
子时的鞭炮声炸响时,火盆里的柴火烧得噼啪响,火星子溅到院子里,像撒了把星星。诗诗和丫蛋跑到门口放烟花,小烟花在手里炸开,蓝的绿的红的,映得她们的脸像年画。苏砚和灵月站在门口看,灵月的新棉袄上落了点火星,苏砚赶紧帮她拍掉,动作轻柔得像拂过花瓣。
白老喝着屠苏酒,望着漫天烟火,慢悠悠地说:“江湖哪有什么尽头,不过是一年年守着这团火,这桌饭,这群人,把日子过成新的。”
我们都没说话,只是看着烟花在夜空绽放,听着远处的鞭炮声,手里的饺子还冒着热气。诗诗突然说:“明年除夕,咱们在院子里搭个戏台,让书生哥哥画脸谱,张爷爷敲锣鼓,我演年兽,保证吓你们一跳!”
“先等你今年把硬币饺子咽下去再说,”灵月笑着刮她的鼻子,“去年你把硬币吞进肚子,吓得张婶连夜去请郎中。”
大家都笑了,笑声混着烟火气,在除夕的夜里飘得很远。灯笼的光映着每个人的笑脸,像幅永远画不完的团圆图。这江湖的故事,就在这守岁的灯火里,在这辞旧迎新的期盼里,慢慢铺展开新的旅程。
毕竟,只要这火盆还在烧,这饺子还在煮,我们还在这院子里,这江湖的新程,就永远走不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