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爬到竹架顶时,苏清鸢正蹲在染缸边翻搅“槐露染”布。布面在水里舒展开,像一片被揉皱又抚平的夜空,蓝得愈发温润。凌虚端着两碗绿豆汤走过来,碗沿还沾着几粒没刮净的槐花——是今早摘的新花,煮在汤里带着股清苦的甜。
“歇会儿吧,”他把碗递过去,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两人都顿了顿,又像没事人似的移开目光,“刚晒好的布经不起暴晒,等过了晌午再收。”
苏清鸢接过汤碗,仰头喝了一大口,绿豆的沙糯混着槐花的香,顺着喉咙滑下去,熨帖得很。她瞥到凌虚袖口还沾着点蓝染料,是今早帮她拧布时蹭到的,便掏出帕子凑过去:“别动,蹭上染液了。”
帕子是她昨夜绣的,边角缝了圈忍冬花,针脚歪歪扭扭却很密实。凌虚乖乖抬着胳膊,目光落在她认真的侧脸,忽然说:“昨日你说要绣荷包,线够吗?我找着一捆藏青色的绒线,许是外婆留下的,放在西厢房柜子最底层。”
“真的?”苏清鸢眼睛一亮,丢下帕子就往西厢房跑,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凌虚在她身后低笑,声音里带着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软:“慢点!柜子没长腿,跑不掉的!”
西厢房果然有个老樟木柜,铜锁都生了锈。苏清鸢费了半天劲才撬开,一股混合着樟脑和旧布的气息涌出来,呛得她打了个喷嚏。柜子最底层果然压着个蓝布包,解开一看,除了那捆藏青绒线,还有半板蜂蜡和几枚磨得发亮的银针——针尾都刻着极小的“苏”字,是外婆的手艺。
“你看这个!”她举着银针跑出去,阳光透过她的发隙落在针尾的字上,闪着细碎的光。凌虚正坐在槐树下看账本,闻言抬头,目光从她兴奋的脸上滑到银针上,忽然笑了:“这针是给新娘子备的,说是用它绣嫁妆,能锁住福气。”
苏清鸢的脸“腾”地红了,把针往兜里一塞,转身就往绣架跑,差点撞翻晾布的竹架。凌虚在她身后喊:“绒线记得泡槐花水!外婆说这样绣出来的线不容易断!”
等苏清鸢把绒线泡进槐花水里,再坐到绣架前时,日头已经偏西。她把“槐露染”布裁成巴掌大的方块,绷在竹绷上,打算绣只衔着槐花的燕子——凌虚昨日说过,他小时候总被燕子啄草帽,每次都气得跳脚,却又舍不得赶。
刚下第一针,就听见凌虚在院里喊:“清鸢!快来!”
她手一抖,针尖戳在指腹上,冒出个小红点。苏清鸢吮着手指跑出去,见凌虚正蹲在柴房门口,手里捧着个锈迹斑斑的铜盆,盆底刻着朵模糊的莲花。“这盆底下是空的!”他敲了敲盆底,果然发出空洞的响,“说不定藏着东西呢。”
两人合力把铜盆翻过来,盆底果然有个暗格,里面塞着卷泛黄的纸——是张地图!画的竟是老宅周边的暗道,标注着“通后山”“近溪涧”的字样,墨迹都快褪没了,却能看清最后画了个小小的燕子,衔着根线指向西北方。
“西北方是……”苏清鸢猛地想起什么,“是外婆说过的‘救命洞’!小时候听她讲,战乱时曾带着乡亲从那儿逃出去!”
凌虚把地图折好塞进怀里,指腹还残留着铜盆的凉意:“看来咱们得改改计划了。荷包先别绣了,得先探探暗道通不通,万一被杂草堵了,还得趁早清理。”
苏清鸢却把竹绷抱起来,认真地说:“得绣!你想啊,万一在暗道里迷路了,摸着荷包上的燕子,就知道要往有光的地方飞,对吧?”她晃了晃手里的银针,指腹的小红点还在渗血,却笑得一脸亮堂,“再说了,针脚练熟了,说不定能在暗道石壁上做记号呢。”
凌虚看着她指尖的血珠,忽然从兜里摸出片晒干的艾草叶——是他今早摘的,说能止血。他捏着叶子凑过去,动作有点生涩地往她指腹上按:“笨死了,绣个花而已,至于这么拼命吗?”
苏清鸢没说话,只是低头盯着他按叶子的手。他的指尖也有薄茧,是常年握刀握笔磨出来的,却很稳,按得力道刚刚好,不疼,还带着点艾草的苦香。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交叠在晾着的“槐露染”布上。布面的蓝,绒线的青,还有那枚刻着“苏”字的银针,在光里融成一片暖融融的色,像极了外婆账本里写的那句:“日子嘛,就是染缸里泡出来的蓝,针脚里藏着的暖,缺一样都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