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带着暖意,吹得鸢木坊院角的紫藤萝落了一地紫雪。苏清鸢将北地信使带来的“寒江蓝”布小心叠好,放进樟木箱的最底层,旁边是那支牛角绣针和牦牛骨线轴。凌虚走进来时,正看见她指尖在布面上轻轻摩挲,像在触碰一段遥远的时光。
“在想云州的事?”他拿起案上的北地舆图,手指点在云州的位置,“再过半月,羽林卫的差事便能交接完,到时候咱们便动身。”
苏清鸢抬头,眼里映着窗外的天光:“你说,外婆的老宅会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也有几口染缸,像咱们坊里这样,浸着蓼蓝和紫草?”她想象着云州的庭院——或许有棵老槐树,树下摆着绣架,外婆坐在那里,手里的针穿梭在布帛上,忍冬花一朵接一朵地开。
凌虚握住她的手,指尖抚过她指腹因绣活而生的薄茧:“去了便知道了。说不定老宅的井边,还留着她染布时用的青石臼。”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个小小的锦囊,“前几日让工匠打的,你看看合不合用。”
锦囊是用“北地雪锦”缝的,上面用银线绣了朵忍冬花,针脚细密,竟是凌虚的手笔。苏清鸢打开一看,里面装着那支牛角绣针,针尾的红绳换了根新的,系着枚小巧的银铃,一晃便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何时学的绣活?”她惊喜地抬头,指尖拨弄着银铃,铃声在安静的屋里荡开,像串起了细碎的阳光。
“跟着绣娘们学了两针。”凌虚有些不自然地别过脸,耳根却微微发红,“她们说,北地女子出门,都要带着家传的针,说是‘针在,念想在’。”
苏清鸢将锦囊系在腰间,银铃贴着衣襟,每走一步都响一声,像把外婆和母亲的牵挂,都系在了身上。她忽然想起什么,转身从柜里取出那卷用牦牛骨轴装的银线:“这线是外婆留下的,咱们用它绣一幅《云州山水图》吧,带到云州去,挂在老宅的堂屋里。”
凌虚点头,取来绷架,将一块上好的白绫绷好。苏清鸢穿好银线,银针在绫面上落下第一针——是云州的山,轮廓用粗线勾勒,带着北地山川特有的硬朗。凌虚在一旁研墨,偶尔帮她抻平布面,两人配合默契,像做过千百遍一般。
这几日,鸢木坊的生意愈发红火。长公主府的“寒江独钓”桌旗在宫宴上露了面,引得京中贵女纷纷来订“北地雪锦”,连皇后都派人来取了两匹,说是要做端午的节礼。张妈妈看着账本笑得合不拢嘴:“姑娘,这北地的手艺,算是在京城扎下根了!”
苏清鸢却总想着云州。夜里绣活时,她常会梦见那口埋着染液的井——井水清冽,倒映着外婆的白发,她站在井边,将染布浸入水中,蓝得像把整个天空都沉了进去。
动身前往云州的前一日,小木托人寄来了个大包裹,里面是她新染的蓝布,还有封信,字里行间满是雀跃:“清鸢姐姐,听闻你们要回北地,我让阿爹采了些新的蓼蓝,染了布给你带去,说是云州的水土适合这蓝,定能染出最好看的颜色。对了,李奶奶说,北地的染缸要用松枝烧的火加热,染出的布会带着松木香,你们一定要试试!”
苏清鸢将蓝布铺开,果然比京城染的更沉郁,带着股山野的清气。她将布叠好放进行囊,心里忽然踏实了许多——原来无论走多远,总有人在记挂着北地的手艺,像接力般,把这些念想一程程传下去。
启程那日,天刚蒙蒙亮。凌虚牵着两匹骏马站在坊外,马背上驮着简单的行囊,还有那幅未完成的《云州山水图》。苏清鸢系紧斗篷,腰间的银铃轻响,与马蹄声应和着,像支轻快的歌谣。
“走吧。”凌虚伸手扶她上马,指尖触到她腰间的锦囊,“去看看外婆的染缸,去完成那幅《云州山水图》。”
苏清鸢点头,勒转马头,望向通往北地的方向。晨光刺破云层,给前路镀上了层金边,仿佛连风里都带着云州的气息——有染缸里的草木香,有老槐树的清苦,还有外婆绣活时,银线穿过布帛的轻响。
她忽然想起母亲留下的那句“故土在针脚里”,如今才真正懂得:所谓故土,从来不是某一方疆土,而是藏在染缸里的蓝,绣在布上的花,系在腰间的针,是一代代人用手艺和念想,织成的一张网,无论走多远,总能顺着这张网,找到回家的路。
凌虚策马跟上,与她并肩而行。风吹起他的衣袍,也吹起苏清鸢斗篷的边角,腰间的银铃一路响着,像在向远方的故人宣告:我们来了,带着你们的手艺,带着北地的念想,回来了。
前路漫漫,却因这心头的牵挂而变得温暖。那幅未完成的《云州山水图》在马背上轻轻晃着,银线绣的山影在晨光里泛着光,像在说:云州不远,故人未远,所有的等待,都将在染缸映出的天光里,等到最圆满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