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河镇的晨雾还没散尽,药铺的门板已经被墨尘一块块卸下。门板上的木纹里还嵌着去年的药渣,混着露水散出淡淡的苦香——那是去年冬天熬制驱寒汤时溅上的,当时凌虚还笑他笨手笨脚,说药汁都快把门板泡成药引了。
“墨大哥,这筐金银花晒得差不多了吧?”王小木抱着个竹匾跑进来,竹匾里的金银花铺得薄薄一层,被晨露打湿了边角,在晨光里泛着银白的光。他鼻尖沾着点黄色的花粉,像只刚偷过蜜的小蜜蜂。
墨尘正蹲在门槛边整理草药,闻言抬头笑了笑:“再晒半个时辰就收,不然水汽重了容易发霉。”他指尖捏着片晒干的陈皮,凑到鼻尖闻了闻,“你凌虚哥呢?不是说今早要去后山采薄荷吗?”
“凌虚哥在拴马呢!”王小木指着门外,“他说要带你新做的药囊,说薄荷和陈皮配在一起,驱虫效果最好。对了,清鸢姐姐让我问你,昨天收的那批桔梗够不够?她说今晚会有雨,得赶紧切片烘干。”
墨尘从药柜里抽出个陶罐,里面装着刚炮制好的桔梗,切片薄厚均匀,边缘泛着淡淡的玉色:“够了,我凌晨就切完了。你看,”他掀开旁边的竹筛,“已经晾上了,用炭火烘半个时辰就行。”
正说着,凌虚牵着马走了进来,马鞍上挂着个新缝的布囊,布囊上还绣着朵简单的桔梗花——那是苏清鸢昨晚连夜绣的。“这布囊装薄荷正好,”他把布囊解下来递给墨尘,“你闻闻,苏清鸢加了点艾草汁染布,除了驱虫,还带点草木香。”
墨尘接过布囊,果然闻到一股清爽的草木香,薄荷的凉冽混着艾草的温润,比单纯的药味多了几分柔和。“清鸢的手艺越来越好了,”他笑着把布囊挂在药柜把手上,“对了,昨天货郎送来的回阳草,我按比例配了些甘草和茯苓,熬成汤给村里那几个受瘴气影响的老人喝,效果应该不错。”
凌虚弯腰从马背上卸下个竹篓,里面装着刚采的薄荷,叶片上还挂着露水:“我刚才在村口碰见张婶了,她说李大爷的咳嗽又犯了,让你熬点川贝枇杷膏。我顺便采了些新鲜的枇杷叶,你看看能用不。”
墨尘接过竹篓,指尖抚过枇杷叶背面的绒毛,叶片边缘还沾着点泥土——那是后山特有的红土,混着腐叶的气息,他忽然想起去年和凌虚在后山迷路,就是靠这红土辨认方向才走出来的。“新鲜的正好,”他回头喊王小木,“小木,把枇杷叶拿去洗干净,记得刷掉背面的绒毛,不然熬出来的膏会涩。”
王小木脆生生应了声,抱着竹篓往水井边跑,木盆撞在石板路上发出“哐当”一声,惊飞了檐下栖息的麻雀。麻雀扑棱棱地掠过药铺的幌子,幌子上“济世堂”三个大字在晨光里晃了晃,字缝里还卡着片干了的金银花,那是上个月风大时吹上去的。
苏清鸢这时也走了进来,手里拿着本药书,书页边缘卷着角,上面还用朱砂画了不少小记号。“我刚才查了《本草图经》,”她翻开书指着其中一页,“回阳草配桔梗确实能增强药效,但最好再加一味黄芪,能补气,老人喝了不容易虚。”她指尖点在书页上的黄芪插图上,“你看,这里说黄芪性温,和回阳草的凉性中和,对体寒的人更友好。”
墨尘凑过去细看,果然见书页旁有苏清鸢用小字写的注解:“回阳草三钱,桔梗二钱,黄芪一钱,甘草五分——治瘴气侵体,体弱者加茯苓一钱。”字迹娟秀,末尾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像是在为自己的发现开心。
“还是你细心,”墨尘笑着点头,“我这就去加黄芪。对了,药炉里的水快开了,帮我把那罐蜂蜜递过来,等下熬枇杷膏要用。”
苏清鸢转身去取蜂蜜时,忽然瞥见门槛边的竹筛,筛子里的桔梗片在晨光里像叠着的玉片。“这切片手法越来越好了,”她拿起一片对着光看,“薄得能透光,凌虚,你看像不像你上次在溪边捡的玉片?”
凌虚正帮墨尘往药炉里添炭火,闻言看了一眼,嘴角弯了弯:“比玉片实用多了,玉片可治不了咳嗽。”他添完炭火,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不过墨尘这手艺,确实比刚认识时强多了。刚认识那会儿,他切的茯苓块比骰子还大,熬药时总沉在锅底糊掉。”
“哪有那么夸张!”墨尘脸上泛起红,伸手去推凌虚,却不小心带倒了旁边的药杵,药杵滚到门槛边,撞在刚晒好的金银花竹匾上,溅起几片金色的花瓣,落在凌虚的靴面上。
王小木正好端着洗好的枇杷叶回来,见了这场景拍手笑:“凌虚哥的靴子上开金银花啦!墨大哥,你是不是故意的?”
墨尘刚要反驳,却见凌虚弯腰捡起片花瓣,轻轻放在墨尘的药篮里,眼底带着笑意:“算你赔我的,等下熬枇杷膏,得多放两勺蜂蜜。”
苏清鸢靠在药柜边看着他们笑,阳光从门板间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光斑,光斑里浮动着细小的药粉,像无数跳动的金粉。药炉里的水“咕嘟”作响,水汽混着药香漫上台阶,把整个药铺都浸得暖暖的——这大概就是王小木说的“日子的味道”吧,不浓烈,却让人心里踏实。
门外的晨雾渐渐散去,远处传来货郎的铃铛声,王小木已经踩着板凳,把晒好的金银花收进陶罐里了。墨尘拿起一片桔梗,对着光看了看,忽然觉得,所谓安稳,或许就是这样:有熟悉的药香,有拌嘴的朋友,有等着熬制的汤药,还有门槛边那道被晨光晒暖的木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