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尘揣着那个沉甸甸的油布包,在县郊的破庙里躲了三天。
不是不敢去县衙,而是他发现,自打离开村子,就总觉得有人跟着。那些人穿着普通的短打,混在赶集的人群里,眼神却像狼一样,时不时往他身上瞟。
“肯定是黑风堂的余孽。”墨尘摸着腰间的匕首,指腹蹭过冰凉的刀鞘。秦越用命换来的花名册,绝不能落到他们手里。
这天半夜,他趁着月色往县衙摸去。县城的城墙不算高,他小时候常和伙伴们翻墙去偷摘李财主家的桃,对这里的地形熟得很。
刚翻进城墙,就见街角闪过两个黑影,手里拿着刀,正往这边张望。墨尘赶紧缩到一棵老槐树后,心脏“砰砰”直跳。
“那小子肯定进县城了,大哥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绝不能让花名册落到官差手里。”其中一个黑影压低声音说。
另一个哼了一声:“等拿到名册,先把那小子的手剁下来,敢坏咱们的事,找死!”
墨尘攥紧了匕首,手心全是汗。他深吸一口气,想起秦越临终前的眼神,想起村里王寡妇哭红的眼,咬了咬牙——不能怕。
他借着树影的掩护,悄悄往县衙的方向挪。路过一家布庄时,忽然看到里面还亮着灯,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柜台后算账。
是布庄的张掌柜。去年村里办喜事,他来买过红布,张掌柜为人和气,还多送了他两尺花边。
墨尘心里一动,绕到布庄的后门,轻轻敲了敲。
“谁啊?”张掌柜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张掌柜,是我,墨尘,从青山村来的。”
门“吱呀”一声开了,张掌柜看到他,愣了愣:“墨尘兄弟?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儿?”
墨尘来不及解释,拉着他往屋里走,反手关上门:“张掌柜,我有急事,求您帮个忙!”
他把油布包掏出来,放在桌上:“这里面是黑风堂的花名册,秦捕快用命换来的,我要交给县衙的张大人,可外面有黑风堂的人盯着,我过不去。”
张掌柜的脸色变了变,拿起油布包掂量了一下,眉头紧锁:“黑风堂?那伙人可不好惹……张大人倒是经常来我这买布,只是……”他看了看窗外,“这时候去县衙,怕是自投罗网。”
墨尘急道:“那怎么办?再拖下去,他们说不定就找到村里去了!”
张掌柜沉默了片刻,忽然一拍大腿:“有了!后天是张大人的生辰,按规矩,他会去城西的慈云寺上香。到时候人多眼杂,我想办法把你混进寺里,你直接交给他。”
“这能行吗?”
“放心,慈云寺的主持是我老友,我让他给你安排个杂役的差事,保管没人怀疑。”张掌柜拍了拍他的肩膀,“秦捕快是个好人,上个月还帮我找回了被偷的货款,这忙我必须帮。”
墨尘看着张掌柜坚定的眼神,心里忽然暖了起来。他原以为自己只能硬闯,没想到关键时刻,竟有人愿意伸手拉一把。
“多谢张掌柜!”
“谢啥?”张掌柜把油布包锁进柜台的抽屉里,“你今晚就在我这后院歇着,明早我让伙计给你找身杂役的衣服。”
那两天,墨尘就在布庄的后院帮忙劈柴挑水,装作是新来的帮工。张掌柜果然厉害,愣是没让外面的黑影起疑。
到了张大人生辰那天,墨尘换上灰布僧衣,跟着慈云寺的杂役们一起清扫前殿。寺里果然热闹,香客络绎不绝,官差也来了不少,四处巡逻,气氛肃穆。
“听说张大人要亲自来上香,还带了不少兵呢。”
“那是,最近黑风堂闹得凶,大人肯定多加防备。”
杂役们低声议论着,墨尘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他时不时看向寺门口,生怕错过张大人。
日头升到半空时,一阵马蹄声传来,人群纷纷避让。只见一个身着官服的中年男人,在一众官差的簇拥下走进寺门,面容方正,眼神锐利——正是张大人。
墨尘刚想上前,就看到人群里挤过来两个黑影,正是那天在城墙下遇到的人!他们也混进了香客里,手揣在怀里,显然藏着凶器。
“不好!”墨尘心里一紧,想也没想就冲了过去,挡在张大人面前。
“张大人小心!”
那两个黑影没想到他会突然冲出来,愣了一下,随即掏出短刀就刺了过来。周围的官差反应极快,抽出佩刀迎了上去,双方瞬间打作一团。
张大人被官差护在中间,看着墨尘,皱眉道:“你是谁?”
“大人!我是青山村的墨尘!秦越捕快让我把这个交给您!”墨尘赶紧从怀里掏出张掌柜给的字条——上面写着油布包的下落,还有秦越的嘱托。
张大人接过字条,看完后脸色大变,立刻对身边的捕头道:“快!去布庄张掌柜那里取东西!另外,加派人手,务必保护好墨尘兄弟!”
捕头领命而去,这边的打斗也很快结束了——黑风堂的人毕竟人少,很快就被官差制服。
张大人握住墨尘的手,眼神沉重:“秦越……他怎么样了?”
墨尘低下头,声音沙哑:“秦大哥……牺牲了。”
张大人叹了口气,眼圈泛红:“他是个好捕快啊……去年追黑风堂的头目,追了三个月,硬是没让对方踏出县境一步。”他拍了拍墨尘的肩膀,“谢谢你,墨尘兄弟,你完成了他的心愿。”
那天下午,张大人带着官差,根据花名册上的线索,捣毁了黑风堂的五个窝点,起获的赃物装了满满三马车。百姓们听说了,都跑到街上敲锣打鼓,比过年还热闹。
墨尘站在人群里,看着张大人把赃物分给那些曾经受害的人家,忽然觉得,秦越没有白死。
张大人想留墨尘在县里当捕快,墨尘却摇了摇头:“我还是回村里吧,家里媳妇孩子还等着呢。”
张大人没勉强,给了他二十两银子作为酬谢,墨尘却只拿了五两:“够我来回的路费就行,剩下的,给那些像秦大哥一样的捕快添置点家伙吧。”
离开县城那天,张大人亲自送他到城门口。猎鹰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就站在他肩头,正是秦越留下的那只——原来那天它只是晕了过去,醒了后就一直跟着墨尘。
“这鹰通人性,跟着你也好。”张大人笑道,“以后要是有难处,随时来县里找我。”
墨尘点点头,转身往青山村走去。猎鹰在他肩头站得稳稳的,时不时回头看看县城的方向,像是在告别。
回到村里,墨尘把事情的经过跟媳妇说了,媳妇听得直掉眼泪,却笑着说:“秦大哥在天上看着呢,肯定很欣慰。”
没过几天,县衙送来了一块牌匾,上面写着“义士之家”四个大字,还附带了张大人的一封信,说已经上奏朝廷,为秦越请功了。
李大叔和村民们都来道贺,围着牌匾看了又看,李大叔感慨道:“墨尘啊,你给咱村争光了!”
墨尘只是笑了笑,把牌匾挂在堂屋最显眼的地方。他知道,这不是给他的,是给秦越的,是给所有像秦越一样,为了别人能过上安稳日子,甘愿把危险扛在自己肩上的人。
那天晚上,墨尘做了个梦,梦见秦越骑着马,笑着对他说:“你看,春天来了,种子发芽了。”
醒来时,窗外的月光正好,猎鹰在屋檐上睡着了,发出轻轻的呼噜声。媳妇在身边睡得安稳,嘴角还带着笑。
墨尘悄悄起身,走到院子里,看着天上的星星,忽然觉得,这世间的温暖,从来都不是凭空来的。总有人在看不见的地方,替你挡住风雨;总有人在你不知道的时候,为你点燃灯火。
而那些被照亮的人,又会把这份温暖传递下去,就像秦越的花名册,像他留下的猎鹰,像这块“义士之家”的牌匾,在岁月里,发出越来越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