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子揣着没散尽的慌,刚跑出医院大门,脚步就没往家的方向拐——他满脑子都是没找到的癞子,还有那没到手的金镯子,哪顾得上陈先如的嘱咐。可没跑多远,前头突然传来一阵乱哄哄的脚步声,混着日军的呵斥,像块巨石似的堵了路。
他赶紧往墙角缩,探头一瞅,心瞬间沉到了底:街上的人都被赶到两侧,贴着墙根不敢抬头。四个日本兵端着枪走在前面,中间架着个人,粗麻绳把胳膊勒得发紫,后脑勺的头发被血黏在一块——是癞子!他胸前挂着块木牌,“乱党嫌疑”四个字用红漆画得刺眼,每走一步,木牌就晃一下,像催命的符。
“让开!都看什么!”日军用枪托推搡着围观的人,皮靴踩在青石板上,“咔嗒”声砸得人心里发紧。癞子的脸肿得老高,嘴角还淌着血,却突然挣着脖子往人群里扫,像是在找什么。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撞上了缩在墙角的狗子。
“狗子!是狗子!”癞子突然喊起来,声音破得像被撕烂的布,使劲扭着身子想往这边扑,却被日本兵狠狠按在原地,“快去找你哥!陈会长!让他跟太君求求情!我不是乱党!我就是欠了赌债躲着!我没干坏事啊!”
原来狗子被护院赶出门,攥着衣角躲躲闪闪往巷外走,没两步就撞见巡逻的日军——见他神色慌张,上来就扣了‘形迹可疑’的名头抓了。
此时,癞子喊得声嘶力竭,眼泪混着血往下淌,脖子上的青筋崩得老高。狗子躲在人群后,手死死攥着墙缝里的砖,指节泛白——他刚从日本人手里逃出来,哪敢再回去找陈先如?可看着癞子那快要被勒断的脖子,他又想起往日一起混吃混喝的日子,脚像被钉在原地,挪不动半分。
“快啊!狗子!我不想死!”癞子还在喊,声音里全是绝望。旁边的日本兵不耐烦了,枪托狠狠砸在他背上,癞子“哎哟”一声跪下去,却还抬着头,死死盯着狗子的方向。
狗子的后背全是汗,咬了咬牙,转身就往医院跑——他知道陈先如可能不救,可他没别的办法了。推开门时,陈先如还坐在长椅上,手里捏着个空烟盒。
“哥!救癞子!日本人要杀他!”狗子扑过去,抓着陈先如的胳膊就晃,“他就在街上,你跟太君说句话,求个情啊!”
陈先如猛地甩开他的手,眼神里满是疲惫和狠厉:“救不了!你忘了刚才藤野是怎么对我们的?我要是再去管闲事,别说救他,咱们陈家都得被按上‘通乱党’的罪名!”他指着病房门,声音发颤,“里面躺着你嫂子,我不能再冒险了!”
“可癞子快死了!”狗子喊得嗓子发哑,“就当我求你了!”
“求我也没用!”陈先如别过脸,不敢看他的眼睛,“各扫门前雪,他的命,我管不了。”
狗子愣在原地,手指还僵在半空。他看着陈先如冷硬的侧脸,又想起街上癞子绝望的眼神,突然转身就往外冲。陈先如想拦,却没抓住他的衣角,只能听见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混着走廊里的风声,像呜咽的叹息。
等狗子再跑回街上时,人群突然“哄”地往后缩。
他看见癞子被按在墙根下,头被死死按着,露出后颈的一道疤——那是去年跟人打架留下的。一个日军端着枪,枪口对准了他的后脑勺。
“砰——”
枪响的瞬间,狗子猛地闭上眼,耳朵里“嗡嗡”作响。等他再睁开眼时,癞子已经倒在地上,胸口洇开一大片红,像朵烂掉的花。日军收了枪,踢了踢他的身子,见没动静,便架着枪往远处走,留下满街的死寂。
人群慢慢散了,有人路过时飞快地瞥了一眼,又赶紧低下头。狗子站在原地,腿软得像没了骨头。风卷着地上的雪,漫过他的鞋尖,也漫过癞子沾着血的发丝,连那声枪响的余音都被冻进了雪里。
他想走,却挪不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