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澈抱着他那几本“宝贝”账册,慢悠悠晃荡在回自己那小破院的路上。他心里头正美滋滋地回味着刚才林墨堂那副语无伦次、冷汗直流的怂包样,感觉比三伏天灌下一碗冰镇酸梅汤还痛快。
“妈的,老狗吓破胆了吧?还核查?查你大爷!老子看你拿什么查!”他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疯狂输出,“下一步,这老东西肯定要坐不住,要么去账房销毁证据,要么去找他那几个狗腿子串供……嘿嘿,只要他动起来,老子就有的是办法揪住他的尾巴!”
他这边正盘算着下一步的“捉狗”大计,另一边,林墨堂的书房里,气氛可就截然不同了。
林墨堂在林澈离开后,几乎是瘫软在了太师椅上,后背的冷汗已经把里衣都给浸透了。他大口喘着气,脑子里跟一团乱麻似的,全是林澈刚才那些“天真无邪”却又刀刀见血的问题。
“精铁……重复采购……价钱一样……他妈的!这病秧子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林墨堂心里又惊又怒,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在蔓延。他感觉好像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暗处盯着他,而那双眼睛,就长在那个他一直瞧不上的病痨鬼侄子身上!
“不行!不能这么下去了!”林墨堂猛地站起身,在书房里焦躁地踱步,“得赶紧把账目清理干净!那些要命的记录必须处理掉!王德海那个蠢货!账目做得如此粗糙,留下这么大把柄!”
他越想越慌,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了,冲到书房门口,拉开门就想喊人去把账房的王管事立刻叫来。
然而,就在他拉开房门,一只脚刚踏出门槛的瞬间,他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僵在了原地,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比刚才在屋里被林澈质问时还要惨白!
只见院落的月亮门旁,不知何时,静静地站立着一个身影。
身形挺拔如松,面容不怒自威,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常服,负手而立。不是别人,正是这永宁侯府真正的主人,他的兄长,侯爷林战!
大哥是什么时候来的?他……他听到了多少?!
林墨堂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四肢瞬间冰凉,大脑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忘了。
侯爷林战确实是“偶然”路过。他刚从外面回来,想着去外书房取件东西,没想到刚走到这附近,就隐约听到林墨堂书房里传来不小的动静,似乎还有拍桌子和激烈的争辩声(主要是林墨堂自己情绪失控)。他本不欲理会,正要走开,却恰好看到林澈抱着账本,低着头从书房里“灰溜溜”地出来,那背影,怎么看怎么透着股委屈和弱小。
紧接着,他就听到了林墨堂那拔高了音调、带着气急败坏和惊慌的吼声:“……笔误!定是那些蠢材记账时疏忽了!……年代久远……需核查!”
老侯爷是什么人?那是真正在尸山血海里杀出来,执掌侯府几十年的人精!他或许不擅长内宅妇人的勾心斗角,但对于属下汇报、账目往来、尤其是牵涉到军务的事情,有着近乎本能的敏锐和警惕!
笔误?年代久远?核查?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从明显情绪失控的林墨堂嘴里吼出来,再联想到刚才“委屈”离开的儿子和最近让他接触账本的事情……侯爷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瞬间就眯了起来,里面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光。
他停下脚步,就站在月亮门旁,没有进去,也没有离开,只是那么静静地站着,目光平静无波地落在僵在门口、面无人色的林墨堂身上。
那目光,看似平淡,却带着千钧的重量,压得林墨堂几乎要瘫倒在地。
“兄……兄长?!”林墨堂声音干涩发颤,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慌忙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您……您怎么过来了?小弟……小弟不知兄长驾临,有失远迎……”
侯爷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目光在他那惨白的脸和额角尚未干透的冷汗上扫过,语气听不出喜怒:“方才,在与何人争执?动静不小。”
林墨堂心里一紧,舌头都打结了:“没……没谁!就是……就是澈儿那孩子,过来请教些账目上的问题,小弟……小弟见他有些地方不解,一时心急,声音大了些……惊扰兄长了,小弟罪过!”
他赶紧把林澈推出来当挡箭牌,试图将事情定性为“教导侄子时的情绪激动”。
“哦?澈儿?”侯爷眉峰微挑,似乎来了点兴趣,“他来看账目?有何不解之处,能让你这般‘心急’?”
他特意在“心急”两个字上,微微顿了一下。
林墨堂冷汗流得更凶了,支支吾吾道:“就是……就是一些银钱换算,物资采买的常例…………刚初学,不懂也是常情,是小弟……小弟情绪激动了……”
他不敢细说,更不敢提“精铁”、“重复采买”这些要命的字眼。
侯爷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越发幽深起来。
他久经沙场,最清楚军中和官府采购的那些猫腻,也最恨有人把手伸向将士们赖以生存的粮饷军械!林墨堂这番漏洞百出、避重就轻的解释,非但没有打消他的疑虑,反而像是一根刺,狠狠扎进了他的心里。
再看看林墨堂这副惊慌失措、语无伦次的德行,与平日里那个沉稳持重(伪装的)的三弟简直判若两人!
而联想到林澈……那孩子,虽然病弱,性子也似乎怯懦,但刚才离开时的背影,不知为何,老侯爷总觉得,那孩子心里,似乎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尤其是他几次三番来“请教”账目,真的就只是“不懂”那么简单吗?
老侯爷心中疑云大起,如同酝酿着风暴的阴云,层层堆积。
他没有再追问林墨堂,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失望,有审视,更有一丝冰冷的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