潞州府衙公堂之上,空气凝滞如铁。金牌耀目,狄仁杰端坐公案之后,不怒自威。长史赵荣举瘫跪于地,面无人色,冷汗浸透官袍后背。堂下其余官吏胥役更是噤若寒蝉,头不敢抬。
“赵荣举,”狄仁杰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打在众人心尖,“本阁沿途所见,田亩荒芜,十室九空,饿殍枕藉,流民塞道。百姓皆言,赋税猛如虎,胥吏恶似狼,盘剥无度,以至民不聊生。你身为潞州长史,牧民之官,作何解释?”
赵荣举浑身一颤,伏地磕头如捣蒜:“大人明鉴!大人明鉴!下官…下官失察!定是下面胥吏胡作非为,欺上瞒下!下官…下官这就严查!严惩不贷!”
“失察?”狄仁杰冷笑一声,从袖中取出曾泰记录的那份农户供词,掷于案前,“你看看这个!税吏公然投毒,谋杀抗税百姓!这也是胥吏欺上瞒下所能为?若无你等纵容庇护,他们岂敢如此猖狂!”
纸页飘落在地,上面的字迹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赵荣举不敢直视。他语无伦次:“竟…竟有此事?下官…下官实在不知啊!这…这定是那税吏个人所为…”
“看来赵长史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狄仁杰语气转冷,“元芳!”
“末将在!”李元芳踏前一步,声若洪钟,震得堂柱似乎都在嗡鸣。
“即刻带人,查封州府户房、仓房、税司所有账册文书!封锁衙门各门,一应人等,不得擅离!张环、李朗,协助元芳,若有抗命者,拿下!”
“遵命!”三人领命,雷厉风行,立刻带人行动。衙役们哪敢阻拦,纷纷退避。
赵荣举见状,更是面如死灰,瘫软在地。
狄仁杰又看向曾泰:“曾泰,你持本阁手令,率一队人马,立刻前往那中毒农户家中,将一应人证、以及涉案税吏,全部带来!不得有误!”
“是!恩师!”曾泰领命,匆匆而去。
命令一条条发出,原本死寂的州府衙门顿时风声鹤唳,陷入一片紧张的忙碌和恐慌之中。狄仁杰则稳坐公堂,闭目养神,不再看那瘫软的赵荣举一眼。
不到一个时辰,曾泰率先返回,不仅带来了那家农户老小和已然康复的汉子,还将一名被捆得结结实实、鼻青脸肿的税吏摔在了地上。显然,抓捕时遇到了抵抗,但已被曾泰轻松解决。
那税吏一见堂上情形和瘫软的赵荣举,顿时吓破了胆,不待用刑,便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将如何加征赋税、如何巧立名目、如何与上官分赃之事招认了一番,并指认命令大多来自户房司吏及…赵长史的心腹师爷。
紧接着,李元芳和张环、李朗也抬着几大口箱子回来,里面是搜出的各类账册文书。
“大人,账册在此。但…”李元芳面色凝重,低声道:“仓房之内,粮食储备与账目相差极大,几近空仓!且搜检之时,曾有人试图纵火焚烧侧厅文书,已被拿下!”
狄仁杰猛地睁开眼,目光如电射向赵荣举:“赵长史!空仓!纵火!你还有何话可说!”
赵荣举已知大势已去,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狄仁杰不再理会他,命曾泰当场核对账目。曾泰于算术钱粮一道本就精通,很快便从混乱的账目中发现了大量漏洞和做假痕迹,盘剥数额之巨,触目惊心!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高声通报:“河东道观察使、潞州刺史崔大人到——!”
话音未落,一位身着紫色官袍、面色焦急的中年官员已快步闯入堂内,正是潞州最高行政长官刺史崔亮。他显然是闻讯匆匆赶来。
“狄…狄阁老!”崔亮见到堂内情形,尤其是端坐公案后的狄仁杰和那面金牌,顿时脸色一变,连忙上前躬身施礼,“下官不知阁老驾临,有失远迎,万望恕罪!这…这是…”
狄仁杰淡淡看了他一眼:“崔刺史来得正好。贵属潞州长史赵荣举,贪墨税银,盘剥百姓,致民怨沸腾,流离失所,更纵容胥吏行凶杀人,罪证确凿。你身为上官,可有话说?”
崔亮额头冷汗直冒,急忙道:“下官失察!下官万万不知赵荣举竟敢如此胆大妄为!下官定当配合阁老,严查此案,绝不姑息!”他言辞恳切,仿佛真是被蒙在鼓里。
狄仁杰不置可否,只是将目光转向堂下跪着的那个税吏和农户:“你等可将方才所言,再对崔刺史说一遍。”
那税吏和农户战战兢兢地又陈述了一遍。崔亮听得脸色青白交加,不时用袖子擦拭额头冷汗,连连痛斥赵荣举。
然而,狄仁杰却敏锐地注意到,当农户提及某些盘剥项目名称时,崔亮的眼神有极其细微的闪烁。而那名税吏在招供时,眼神也偶尔惊恐地瞟向崔亮,似乎有所忌惮。
狄仁杰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如此甚好。既然崔刺史亦主张严查,那便请崔刺史暂且于后堂歇息,待本阁厘清案情,再行商议。”
这看似客气,实则是要将崔亮也软禁起来。崔亮脸色一僵,却不敢违抗,只得勉强应下,被人“请”去了后堂。
公堂之上,审讯继续。有了税吏的口供和账目证据,赵荣举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终于瘫倒在地,承认了自己贪墨的事实,但却一口咬定所有事情都是自己一人所为,与崔刺史无关,只为中饱私囊。
狄仁杰知他尚存侥幸,或是有把柄捏在崔亮手中,亦或是家人受到威胁,故而不敢攀咬上官。他也不急于逼问,命人将赵荣举收监看管。
忙碌至深夜,初步案情已然清晰。潞州府衙大小官吏被拿下十余人,衙内气氛肃杀。
狄仁杰于二堂暂歇,李元芳、曾泰、张环、李朗皆在。
“大人,赵荣举虽认罪,但只肯承认贪墨,且将罪责一力承担。下官总觉得,如此大规模的盘剥,所获巨万,岂是他一个长史能独吞?且空仓之粮,又流向何处?”曾泰皱眉道。
李元芳也道:“末将搜查时,曾遇到抵抗,那些人训练有素,不似寻常衙役。且试图纵火之人,身手不弱,像是军中出身。”
狄仁杰捻须沉吟:“尔等所虑甚是。赵荣举不过是个台前傀儡,真正的大鱼,尚未浮出水面。那崔亮,看似无辜,只怕也干净不了。还有那空仓的粮食…数百万斛粮草,不可能凭空消失…”
他目光变得深邃:“元芳,你今夜带几个好手,秘密潜出城去,查探一下周边有无大型粮仓或者军营异常调动。曾泰,你继续深挖账目,尤其是与周边州县、乃至京师的银钱往来。李朗,你负责看守人犯,严防灭口。”
“是!”众人领命。
狄仁杰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潞州之事,恐怕不仅仅是一州一地的贪腐案那么简单。那背后若隐若现的黑手,所图恐怕更大。
“看来,这潞州城,要刮起一场真正的风暴了。”他轻声自语,眼中闪烁着洞察一切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