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城头,残阳如血,将斑驳的城墙和猎猎旌旗染上一层不祥的赤色。呜咽的晚风卷起街角的纸钱,更添几分凄惶。城内虽未大乱,但一种压抑的恐慌如同无形的瘟疫在蔓延。商铺早早关门,百姓躲在家中,唯有披甲执锐的兵卒脚步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节度使府内,白幡悄然挂起,却无大肆举丧的哀恸。偏厅之内,薛铭的棺椁简单停放,连一盏长明灯都显得摇曳欲熄。张婉一身素缟,未施粉黛,容颜憔悴,默默跪在灵前烧着纸钱。火盆跳跃的光芒映在她苍白的脸上,眼神空洞而悲凉。她为薛铭生儿育女的期望彻底落空,如今连这名义上的夫君也撒手人寰,留下一个风雨飘摇、危在旦夕的河西。她心中没有多少对薛铭的深情,更多的是对自身命运和家族未来的无尽忧虑。那所谓的“少主”薛明已被软禁,程立一党下狱,父亲张骏忙于军务,这丧事,竟只能由她这个未亡人勉强操持,凄凉至此。
与府内的凄清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议事堂内近乎疯狂的忙碌。烛火通明,张骏如同一头被困的雄狮,双目赤红,在地图与文书间来回踱步。薛铭的死并未让他感到轻松,反而如同卸下了最后一道枷锁,也意味着他已无退路。
“不能再等了!”张骏猛地停下,声音沙哑带着一丝狠绝,“司马勤!”
“末将在!”
“派往北庭、河东、陇右的使者,再加一倍赏格!告诉马渊,只要他肯出兵牵制朔方侧翼,甚至攻打朔方北疆,我愿割让北部三处草场,并开放所有边市,税赋减半!告诉柳承裕,只要河东兵过黄河,做出威胁朔方后背的姿态,灵州、会州两地,我拱手相让!还有慕容岳……”张骏眼中闪过一丝肉痛,“只要他立刻猛攻陈望,或派兵东进威胁林鹿侧后,张掖郡……我可以让给他!”
这几乎是刨心挖肝般的割肉饲虎!为了求得一线生机,张骏已不惜代价。他知道这些条件苛刻至极,但如今,他需要的是时间,是变数,是能打破朔方步步紧逼态势的外部力量!
“此外,”张骏压低声音,对司马勤密令,“挑选死士,携带重金,绕道漠北,潜入西戎地界,联系野利狐!告诉他,朔方主力尽出,后方空虚,正是他报仇雪恨,夺回草场的大好时机!只要他肯出兵袭扰朔方西疆,我河西愿奉上粮草军械,乃至……称臣纳贡亦可商议!”
这是真正的饮鸩止渴,引狼入室!但张骏已顾不了那么多了。
就在张骏疯狂寻求外援的同时,朔方的暗羽卫如同最致命的病毒,在河西、北庭、陇右的土地上悄然扩散。
在河西溃兵和难民中,流传着“张骏逼死薛铭,欲自立为王”、“程立发现少主乃薛铭真血脉,故被张骏杀害”等真假难辨的谣言,不断侵蚀着河西军民的凝聚力,也让张骏的“大义”名分备受质疑。
在北庭,流言则变成了“马渊畏惧林鹿,已与朔方秘密结盟,共分河西”、“贺连山不满马渊按兵不动,欲取而代之”,这些消息加剧了北庭内部的猜忌,让马渊在是否出兵的问题上更加犹豫不决。
而在陇右,则盛传“慕容岳老迈昏聩,已与朔方达成协议,只取张掖、酒泉,坐视凉州陷落”、“马越在删丹损兵折将,慕容岳欲问责”等,试图离间慕容岳与马越,动摇其军心。
这些如同毒刺般的流言,在夜幕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扎入各方势力的肌体,缓慢释放着毒素。它们或许不能立刻致命,却足以在关键时刻,影响决策,动摇军心,让原本就复杂的局势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凉州城外,朔方主力的营火如同繁星,连绵不绝,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城内,张骏在绝望中做着最后的挣扎,试图搅动天下风云来为自己解围。而看不见的战场上,暗羽卫的谋报之战早已白热化。
这是一个风暴将至的前夜,凉州如同怒海中的孤舟,每一个决策,每一次暗流,都可能决定其最终的命运——是力挽狂澜,还是……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