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哐当哐当晃了十四个小时,王秀兰把皱巴巴的硬座票塞进口袋,鞋尖还沾着盛达镇田埂的湿泥。车窗外的风景从成片的麦田变成密密麻麻的高楼,她攥着衣角的手越捏越紧——林晚星来深圳才一年,去年走的时候说“要打工赚钱,还要读夜校”,可这大半年,除了过年寄回两百块,再没往家递过一分钱。
出了深圳火车站,王秀兰跟着人流挤上公交,手里紧紧攥着张揉得发皱的纸条,上面是王叔堂弟给的地址:“民乐村阿梅快餐店”。她倒了两趟公交,又在巷子里问了卖菜的阿姨、修鞋的师傅,才在巷子深处看见那间挂着“阿梅快餐店”木牌的小店——门口正蹲着个穿蓝布衫的姑娘,低着头擦桌腿,后颈露出的红绳,是她去年送女儿出门时,在镇上庙里求的平安绳。
“林晚星!”王秀兰快步冲过去,一把抓住姑娘的胳膊,指甲深深掐进对方的皮肉里。林晚星吓了一跳,手里的抹布“啪”地掉在地上,抬头看见是母亲,脸“唰”地白了:“妈?你怎么来深圳了?我……我没跟你说过地址啊……”
“不说我就找不到了?”王秀兰的声音陡然拔高,拽着她往店里拖,“我堵了王叔堂弟三天,他才肯说你在这儿!你说说,来深圳才一年,翅膀就硬了是不是?你爸腰病犯了,疼得晚上睡不着,连止疼药都买不起;朝阳读初二,老师催了三次资料费,家里拿不出钱,他都不敢去学校!你倒好,在这儿躲清闲,连家都不管了!”
店里的客人都被动静吸引,纷纷放下筷子看过来。林晚星又急又窘,眼泪涌到眼眶里,用力想挣开母亲的手:“妈,我不是躲清闲!我每天早上九点上班,端盘子、擦桌子、洗碗,忙到下午五点半,扒两口冷饭就往夜校赶,晚上九点下课还得回来帮梅姐收拾,一个月工资两千,交五百学费、三百房租,剩下的只够买馒头和咸菜,还有复习资料……我真的没多余的钱寄回家啊!”
“夜校?你还在念那没用的书!”王秀兰往地上啐了一口,伸手就要去抢林晚星的帆布包——她知道女儿把存折放在包里,“我不管你怎么说,今天必须把所有存款寄回家!你爸等着钱治病,朝阳等着钱交资料费,你要是不寄,我就天天在这店里闹,让你老板开除你,让你夜校同学都知道你是个不孝女!”
“你住手!”后厨突然传来一声断喝,梅姐攥着锅铲冲出来,围裙上还沾着面粉,一把将林晚星拉到身后,像堵墙似的挡在王秀兰面前。她把锅铲往旁边的桌子上一放,“砰”的一声震得碗碟轻响:“这位大姐,你凭什么这么逼孩子?晚星来深圳才一年,在我这儿干了快十个月,每天起早贪黑,手腕肿了就贴块膏药接着干,省吃俭用就为了读夜校考大学,你当妈的不心疼就算了,还想断她的活路?”
王秀兰愣了愣,上下打量着梅姐,语气依旧蛮横:“这是我家的事,跟你没关系!我管我女儿,轮不到你多嘴!”
“她在我店里做工,我就不能看着她被欺负!”梅姐指着周围的客人,声音掷地有声,“大家都看着呢,晚星早餐从来舍不得买包子,只啃五毛钱的馒头;衣服洗得发白,领口都磨破了,也舍不得买件新的;攒点钱全交了学费、买了习题册,她容易吗?你要她把所有存款寄回家,是想让她连书都读不成,一辈子困在这巷子里端盘子吗?”
客人里有人忍不住开口:“大姐,你太不讲理了!小姑娘来深圳才一年,这么努力,你怎么忍心逼她?”“读夜校是好事,能考大学,你别耽误孩子前程!”“家里有困难可以慢慢凑,哪能逼孩子拿光所有血汗钱?”
王秀兰被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却还嘴硬:“我家的难处你们知道啥?她爸躺在床上疼得直哼哼,朝阳在学校被老师说,我一个农村妇女,除了找她,还能找谁?”
林晚星看着母亲发红的眼眶,心里像被针扎似的疼。她蹲下身,拉着王秀兰粗糙的手,声音带着哽咽:“妈,我知道家里难。我可以寄五百块回去,先给爸买止疼药,给朝阳交资料费。剩下的钱我真的不能动——那是我攒着明年辞职备考的钱,我想考上大学,以后找到好工作,就能帮家里更多,到时候爸的病能好好治,朝阳也能读好学校,好不好?”
“五百?你打发叫花子呢!”王秀兰刚要发作,梅姐突然掏出手机,指尖按在报警电话的拨号键上:“大姐,晚星愿意寄五百已经仁至义尽了!你再闹,我就报警让民警来评评理,看看你这么逼一个来深圳才一年的孩子,到底合不合理!”
王秀兰看见手机屏幕上亮着的“110”,吓得后退一步,慌乱地摆手:“别……别报警!我就是急糊涂了……我不是故意要逼她的……”
梅姐放缓语气,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过去:“急也不能不讲理。我先借晚星五百,凑一千块给你寄回去,先解家里的燃眉之急。晚星还小,她的前程不能断——她好起来了,你们家才能真的好起来。”
王秀兰接过纸巾,擦了擦眼角的泪,看着林晚星通红的眼睛,声音终于软了:“那……那谢谢你,梅老板。晚星,你在深圳……别太累了,按时吃饭,别总啃馒头……”
下午,林晚星跟梅姐借了五百块,加上自己攒的五百,凑了一千块,陪王秀兰去邮局寄钱。填汇款单时,王秀兰看着地址栏里的“盛达镇林家村”,手指顿了顿,小声说:“你爸要是知道你寄了钱,肯定高兴……”
寄完钱,林晚星给弟弟林朝阳打了电话。电话那头,林朝阳的声音还带着孩子气的怯懦:“姐,妈跟我说了,你寄了钱给爸买药,还交了资料费。你在深圳别太累了,我会好好读书,以后帮你分担。”
林晚星鼻子一酸,叮嘱道:“朝阳,你好好读书就行,家里的事别操心。记得提醒爸按时吃药,别干重活。”王秀兰站在旁边,听着女儿跟儿子说话,手里攥着梅姐给的包子,没再插嘴。
送王秀兰去公交站时,梅姐塞给她一袋子咸菜和几个热包子:“路上吃,回去好好照顾大哥。晚星是个好孩子,来深圳才一年就这么懂事,你多为她的未来想想。”王秀兰接过袋子,深深看了林晚星一眼,转身走上公交。车开出去老远,她还扒着车窗,望着女儿站在路边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见。
林晚星站在公交站,看着公交车消失在巷口,心里五味杂陈。她摸了摸帆布包里的存折,上面的数字是块——这是她来深圳一年,每天端盘子、擦桌子,省吃俭用攒下的希望,是她想跳出困境的唯一底气。
晚上去夜校,张磊早就在教室门口等她,手里拿着杯热牛奶:“梅姐跟我说你妈来了,没为难你吧?”林晚星接过牛奶,指尖传来暖意,摇摇头笑了:“没事了,谢谢你一直担心我。”张磊从书包里掏出个笔记本,递到她手里:“这是我整理的数学错题解析,里面有几道函数题,跟你上次卡壳的题型很像,你看看,有不懂的我教你。咱们一起努力,明年你满十八岁,就一起辞职备考,肯定能考上大学。”
林晚星翻开笔记本,上面的字迹工工整整,每道题都标着详细的步骤和易错点。她抬头看向张磊,又想起梅姐挡在她身前的样子,想起客人们帮她说话的模样,心里暖暖的。深圳的晚风带着春天的暖意,吹在脸上很轻,她知道,自己来深圳才一年,虽然走得磕磕绊绊,可幸好遇到了这些愿意帮她的人——他们的支持,就是她在这座城市继续走下去的勇气。
回到宿舍,林晚星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月光。她摸了摸手腕上的红绳,又摸了摸床头的存折,嘴角慢慢扬起。她来深圳才一年,吃过端盘子的苦,受过被骗的委屈,也被家人逼过,可她没认输。以后的路还长,她会好好读书,好好赚钱,尽快把借梅姐的钱还上,等明年满十八岁,就辞职专心备考——她一定要考上大学,在深圳活出自己的样子,不辜负这一年的坚持,也不辜负那些在她难时伸出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