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已经连绵下了半个月,像是永远不会停歇。雨丝斜斜地敲打着玻璃窗,溅起细碎的水花,又顺着玻璃蜿蜒流下,在窗面上划出一道道扭曲的水痕,像极了无声的泪。
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指尖夹着的香烟燃到了尽头,烫得我猛地缩回手。烟灰落在深色的地毯上,像一撮无法抹去的苍白记忆,轻轻一吹就散,却在心底留下了永恒的印记。
这间屋子太大了,大到每个角落都回荡着林薇的气息。她的粉色拖鞋还摆在玄关,鞋尖朝里,像是刚脱下不久,鞋跟缝里还嵌着暗红的血痂,是我故意没清理干净的——
每次换鞋时瞥见那点颜色,指尖都会泛起细微的战栗,像电流窜过神经,带着隐秘的快意;阳台的碎花裙下摆,有块被我用消毒液反复浸泡却始终褪不去的深褐印记,那是她挣扎时按在地板上蹭到的血渍,阳光好的时候能看见印记边缘泛着的、洗不净的暗红,像朵开败的花;
冰箱里还放着她没喝完的半盒牛奶,保质期早就过了,散发着淡淡的酸腐味,我早就该扔了,可我偏不,我喜欢闻那股酸腐味混合着她常用的百合香水味,像极了她最后时刻身上的味道,甜腻中裹着腐朽,让人沉沦。
“阿哲,该吃药了。”
我闻声抬头,空荡荡的客厅里只有我一个人。水晶吊灯的光线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尘埃在光柱里无声地翻滚。又是这样,最近总是能听到林薇的声音,清晰得仿佛她就坐在对面的单人沙发上,穿着米白色的家居服,手里拿着白色的药盒,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
但是,这声音里没有恐惧,没有痛苦,只有一种温顺的、带着讨好的柔软——这是我为她“定制”的声音,在我无数次的回想里,她就该这样对我说话,永远温顺,永远属于我。
我起身走到茶几旁,拿起那个印着医院标志的药瓶。瓶盖拧开时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在寂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白色的药片躺在瓶盖里,像一粒粒冰冷的眼泪,泛着哑光的光泽。
医生说我患上了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需要长期服药稳定情绪。自从林薇“走后”,我的睡眠就变得极差,整夜整夜地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她贴的荧光星星在黑暗中闪烁。那些星星是她亲手贴的,说要让我们的家永远有星光。
可他们不知道,我失眠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那些星星总让我想起林薇最后时刻瞳孔里的光——从惊恐到涣散,从明亮到黯淡,像星星熄灭的过程,美得让我着迷,让我一遍遍在黑暗中回味。
林薇是病死的。这个念头像刻在我脑子里的烙印,每当我试图回忆她最后那段日子,心脏就会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至少,我让自己相信是这样。她患的是一种罕见的血液病,从确诊到离开,只用了三个月。我眼睁睁地看着她从一个爱笑的女孩变得骨瘦如柴,脸颊凹陷下去,手腕细得一折就断,头发大把大把地脱落,每次梳头发都会在梳子上留下一团乌黑,最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个故事,我讲了无数遍,讲给医生听时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讲给偶尔来探望的朋友听时露出克制的悲伤,也讲给自己听,对着镜子里的人一遍遍复述,讲得久了,连我自己都快信了,仿佛那些血腥的画面只是噩梦一场。
“阿哲,我好疼。”
她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带着微弱的哭腔,尾音像被水打湿的棉线,轻轻拽着神经。这才是真实的声音,带着颤抖的尾音,像羽毛搔过心脏最痒的地方,让我指尖发麻。
我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卧室的方向。那扇紧闭的木门像一道分界线,隔开了白天与黑夜,隔开了谎言与真相。那里曾经是我们最温暖的角落,铺着厚厚的地毯,摆着她喜欢的玩偶,现在却成了我不敢踏足的禁地——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里藏着太多让我失控的“宝藏”,藏着太多会戳破谎言的细节。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卧室的门。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像一声叹息。熟悉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带着刺鼻的化学气息,混合着林薇常用的百合花香水味,形成一种诡异的气息。
但我知道,那消毒水味是我后来喷的,喷了一遍又一遍,试图掩盖另一种更浓烈、更让我迷恋的味道——铁锈味,属于林薇的血的味道,那种带着生命温度的腥甜,是任何气味都盖不住的。
床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棱角分明,像是酒店里的标准模样,只是床单的颜色有些奇怪,不是我们常用的米白色,而是一种暗沉的黄,像是被什么东西长期浸染过,在灯光下泛着陈旧的光泽。
那是血渍干涸后的颜色,我特意留下的,没有换床单,也没有用强力清洁剂擦洗,每次看到都能清晰地想起她蜷缩在床单上,指尖深深抠进布料,留下一道道褶皱的样子,想起那片被血色浸透的绝望。
“阿哲,你来看我了。”
声音从床上传来,轻飘飘的,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我僵硬地转过头,看到林薇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各种管子,透明的液体顺着管子缓缓滴入她的手臂,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没有丝毫血色。
她的眼睛很大,却没有丝毫神采,像两颗失去光泽的玻璃珠,正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水渍。这是我的“病床上的林薇”,是我为了说服自己而创造的幻觉,是我精心编织的梦境里的主角。
可她的脸总是不听话,在我恍惚的瞬间,偶尔会闪过另一张表情——瞳孔放大到极致,里面映不出任何东西,嘴角挂着暗红的血丝,顺着下巴缓缓滴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音,像破风箱般艰难地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