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深处,水色幽暗得像泼了墨。闵政南领着乌贼军师、五头抹香鲸和剩下那一千二百来条大白鲨,在这河底子摸黑往前趟。水里头静得邪乎,除了自个儿这边游动的动静,就剩下水流贴着身子过去的“呼噜”声。
乌贼军师那十来条触须在水里慢悠悠摆着,凑到闵政南身边,压着嗓子道:“闵爷,咱这都游了老半天了,除开几头道行浅、没开灵智的傻鳄鱼,正经玩意儿一个没见着。您说……鳄鱼族那帮瘪犊子,是不是都猫在海那头了?”
它那大脑袋上眼睛往河海交界那黑黢黢的方向瞅,触须尖儿不安地蜷了蜷。
闵政南没立马接话。他眯着眼,重明鸟那双眼睛在幽暗水底泛着淡淡的金红色光,往四下里扫了一圈。河底子确实干净得反常,连条成气候的水族精怪都少见。
“掉头。”闵政南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劲儿,“奔海那头去。老子倒要看看,这帮长鳞带甲的玩意儿能躲哪儿去!”
命令一下,整个队伍在水里头哗啦一拧身。五头山似的抹香鲸打头,乌贼军师触须一划拉,领着大白鲨群紧随其后。闵政南踩在一头抹香鲸脊背上,破开水流往前冲。
这一路,时间感都模糊了。水里头黑,分不清是过了几个钟头还是几天。终于,前头水色变了——从河底子那种沉甸甸的黑,渐渐透出些深蓝,接着是浑浊的黄绿,最后“哗”一声破开水面!
咸腥的海风劈头盖脸砸过来。
眼前是一片望不到边的海,海水颜色深得发黑,浪头一个接一个拍着。而就在离岸不太远的海面上,赫然戳着一座岛!
那岛大得站在海面上望过去,根本瞅不见两边尽头,岛上山峦起伏,黑压压的树林子密得跟泼了墨似的,最高的那座山头直插进云彩里,半山腰以上都叫雾气裹着,看不真切。
“好家伙……”老灰咂咂嘴,“这得是鳄鱼族的老窝了吧?这地势,易守难攻啊。”
闵政南盯着那岛,嘴角扯出个冷笑:“管它龙潭虎穴。所有人,随老子——登岛!”
“是!”
乌贼军师触须一挥,大白鲨群“呼啦”散开阵型,五头抹香鲸如同五座移动的小山,缓缓朝岛屿岸边靠去。海水拍在礁石上,炸开一片白沫子。
岸边是片碎石滩,再往里就是密得不透光的林子。队伍刚趟水上岸,踩在碎石上嘎吱作响,林子里头就传来一阵慌乱的扑腾声和嘶叫!
“有动静!”乌贼军师一条触须“嗖”地弹出去,快得像道黑箭,直插林子!
那触须眼看就要卷住个往林子里窜的黑影——那是条化了半形、还留着尾巴和鳞片的鳄鱼精,正连滚带爬要往深处报信。
“军师,收手。”闵政南突然开口。
乌贼军师触须僵在半空,不解地扭头。
闵政南抱着胳膊,看着那鳄鱼精连滚带爬消失在林子深处:“让它去。咱来干啥来了?不就是找它们老窝、端它们老巢么?让它喊,把能喊来的都喊来,省得老子一个个去找。”
老灰落在他身边,收起翅膀,搓了搓手:“闵爷,这话在理。不过……我这心里头咋直突突呢?有种不好的预感呢,您说,它们要真倾巢而出……”
“怕了?”闵政南斜他一眼。
“那不能!”老灰一梗脖子,随即又蔫了,“就是……就是有点发毛。要不,您跟元御煌通个气?万一……我是说万一哈,咱顶不住,也好有个接应。”
闵政南没吭声,眼睛还盯着林子深处。但老灰这话,他听进去了。
精神链接那头,元御煌的声音很快响起来,带着点诧异:“闵爷?您那儿咋了?”
“我在鳄鱼族地界,可能撞上硬茬子了。”闵政南言简意赅,“找人手,预备着,万一需要,得来捞我们一把。”
“得嘞!”元御煌答应得痛快,“我这就找小元哥想法子!闵爷您撑住!”
断了链接,闵政南心里稍定。而这时,林子里的动静已经大得藏不住了。
“沙沙沙——”
“轰隆隆——”
四面八方,全是鳞片刮擦地面、沉重躯体碾压灌木的声响!那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密,越来越响,最后连成一片,震得脚下碎石都在跳!
老灰道:“来……来了!”
林子里,黑影幢幢。
最先涌出来的是密密麻麻、化形不全的鳄鱼精,大多还拖着尾巴,身上鳞片在阴沉天光下泛着湿漉漉的暗绿。接着是道行深些的,基本能维持人形,只是脸上、手上还留着鳞片纹路,眼睛是冰冷的竖瞳。再往后,是几十头体型明显大一圈、气息凶悍的——地仙境界的,足足上百头!更吓人的是簇拥在中央那二十来头,个个人高马大,眼神凌厉,周身水汽氤氲,天仙威压毫不掩饰地荡开!
而走在最前头的两头,更是骇人!
左边那个,是个光头壮汉,赤裸的上身布满墨绿色鳞甲,脖颈粗得跟水桶似的,一张脸凶恶狰狞,咧嘴笑时满口锯齿般的尖牙。右边那个稍瘦些,穿着件破烂黑袍,手里拄着根不知什么骨头磨成的拐杖,眼珠子是浑浊的黄色,看人时阴恻恻的。
老灰凑到闵政南耳边,声音压得极低,:“闵爷……百头地仙,二十多头天仙……最前头那俩,道行……怕是过了四十万年了!”
四十万年道行!
饶是闵政南早有心理准备,心头也是重重一沉。这阵仗,比他预想的还要大!
鳄鱼族那头,光头壮汉往前踏了一步,脚下碎石“咔嚓”崩裂。他扫了一眼闵政南这边千把号人,咧开大嘴,声如破锣:“哪儿来的不长眼的玩意儿,敢闯我鳄鱼族族地?活腻歪了?”
他旁边那黑袍瘦子阴森森接话:“看这架势,是专程来找茬的。大哥,甭废话了。”
光头壮汉狞笑一声,猛地抬手,往闵政南这边一指:“小的们!给老子——杀光这帮入侵的杂碎!”
“杀——!!!”
震天的咆哮炸开!上万头鳄鱼精如同决堤的洪水,黑压压一片,裹挟着腥风和杀意,轰然冲来!地面都在震颤!
“列阵!”乌贼军师厉喝,触须狂舞!大白鲨群迅速收缩,组成防御阵型。五头抹香鲸发出低沉的嗡鸣,挡在最前。
但谁都清楚,这阵势,顶不住!
闵政南眼神一厉,不退反进,往前踏出一步,声如炸雷:“金吼!”
“在!”女帝金吼那高挑的身影瞬间出现在他身侧,一身金甲在阴沉天光下依旧耀眼,绝美的脸上煞气升腾。
“先挑软柿子捏!”闵政南盯着冲来的鳄鱼潮,一字一顿,“吸干它们,补你道行!再宰大的!”
“明白!”金吼眼中金光暴涨,身形一晃,已化作一道金色残影,直接撞进冲在最前的鳄鱼群中!所过之处,惨嚎连连!她双手如爪,抓住鳄鱼精脖颈就是狠狠一吸——道行精血化作缕缕红光没入她口鼻!被她吸干的鳄鱼精瞬间干瘪倒地!
但这只是杯水车薪!鳄鱼潮太大了!
眼看那两头四十万年道行的鳄鱼族强者就要扑到近前,闵政南眼中狠色一闪,猛地一跺脚!
“嗡——!!!”
他身侧空气陡然扭曲!一股极其邪异、污秽、却又磅礴无边的气息,毫无征兆地爆发出来!
空间像是被撕开一道口子,暗红色的血光从裂缝中汩汩涌出!紧接着,一尊身影缓缓踏步而出。
僧衣,芒鞋,手持一串暗红念珠。
正是邪佛!
但与之前那狰狞邪恶的模样不同,此刻的邪佛,面容竟平和了许多,甚至带着几分悲悯的慈眉善目。只是那双眼睛,深处依旧翻滚着无边的血海与怨毒。它周身缭绕着暗红色的血光,脚下地面“滋滋”作响,坚硬的岩石竟开始融化、塌陷,化作粘稠、冒着气泡的血色泥沼!
这血池以邪佛为中心,疯狂向四周扩散!十丈、百丈、所过之处,草木枯萎,岩石消融,连空气都弥漫开令人作呕的甜腥血气!
更骇人的是,血池之中,开始“咕嘟嘟”冒出一个个气泡。气泡破裂,从中站起一个个人影——皆是十八九岁模样的僧人,个个生得唇红齿白,眉眼清秀,穿着小小的灰色僧衣。只是他们脸上没有丝毫悲悯,眼神空洞死寂,周身却散发着磅礴的、至少万年以上的道行波动!
这样的血池小僧,眨眼间已冒出上百之数,静静站在血池中,仰着苍白的小脸,望向汹涌而来的鳄鱼大军。
那两头冲在最前的四十万年鳄鱼强者,脚步猛地一顿!光头壮汉脸上狞笑僵住,黑袍瘦子浑浊的黄眼里第一次露出了惊骇!
“这是……什么邪物?!”光头壮汉失声吼道。
邪佛抬眸,慈祥的面容上露出一丝微笑。它双手缓缓合十,声音温和得令人毛骨悚然:“阿弥陀佛……诸位施主,杀气太重,当入我血池,洗尽罪孽。”
话音未落,它合十的双手猛地向天一举!
“轰——!!!”
血池沸腾!滔天血浪冲天而起!在半空中凝聚成一只覆盖了半边天空的、庞大无边的暗红色巨手!那手掌纹路清晰,掌心处竟还盘坐着一尊微缩的、狞笑的邪佛虚影!
巨手带着毁天灭地的凶煞之气,轰然拍下!目标正是那上万鳄鱼大军,尤其是最前方那两头四十万年道行的强者!
“吼——!!!”
光头壮汉和黑袍瘦子惊怒狂吼,再不敢有丝毫保留!两人身形同时暴涨!光头壮汉化作一头体长超过百丈、披着厚重墨绿鳞甲的远古巨鳄!黑袍瘦子则化作一条同样庞大、却更加细长灵活、布满骨刺的怪鳄!
两头擎天巨鳄,以身躯为盾,硬生生撞向拍落的血佛巨手!
“轰隆隆隆——!!!”
天地失色!
血光与墨绿色的妖气疯狂对冲、撕扯、爆炸!冲击波如同实质的巨锤,狠狠砸向四面八方!靠得近的数百头鳄鱼精和大白鲨,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震成漫天血雾!乌贼军师十条触须死死扎进地里,才没被掀飞!老灰早就缩到闵政南身后,金翅膀把自己裹成了个球!
闵政南站在血池边缘,衣袍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他眯着眼,看着空中那僵持的恐怖景象,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冰寒的杀意在疯狂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