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闵政南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沉静得看不出情绪的眼睛。老李带着三个年轻人匆匆赶到,彼此点了点头,没多言语,便随着拥挤的人流挤进了车站。
绿皮火车鸣着悠长的汽笛,缓缓驶离站台。
众人买的硬卧车厢,还算清净。安顿好行李,老李这才压低声音,对三个面容精干、眼神里透着机灵的师侄正色道:“过来,见过闵爷。”他语气严肃,带着不容置疑的恭敬,“这位是闵爷,往后你们见着闵爷,得比见着你们师傅,见着我,还要恭敬!听见没?”
三个年轻人,看上去都不过二十出头,最大的那个面容沉稳些的叫法平,眼神灵活的叫法阳,略显壮实的叫法真,闻言立刻齐声应道:“听见了,师叔!” 随即转向闵政南,微微躬身,语气恭谨:“闵爷!”
老李又对闵政南解释道:“闵爷,这是我三个师侄,法平、法阳、法真,都是我们师门这一代里拔尖儿的,手上的本事不比我差多少。这趟去大兴安岭,林深雪厚,多一个人多一份照应。”
闵政南的目光在三人脸上扫过,如同冷风拂过,三人都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他淡淡开口:“行,不耽误事就行。会保守秘密吗?”
老李立刻接口:“闵爷放心,上不告父母,下不传妻儿,口风紧是我们这行吃饭的本钱,是门规,这个不用提。”
闵政南点了点头,不再多说,靠在自己的铺位上,闭上了眼睛。“那就拭目以待吧。”
火车哐当哐当地向北行驶,穿过华北平原,进入东北大地。他们需要在哈尔滨转一次车,最终的目的地是位于大兴安岭山脉东坡,一个名叫 “塔河县十八站林业局” 下辖的一个小工队驻点,地图上或许没有明确标记,但老李知道,从那里上山,是通往传说中几处老埝子野山参生长地相对最近的路线。
这年头,正式的客运还到不了那么深入林区的地方,他们持着老李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盖着模糊红戳的所谓“林业调查”介绍信,几经周折,才在两天后的黄昏,踏着没膝的深雪,抵达了这个只有十几户木头刻楞房、几乎与世隔绝的小村落。
村子里静悄悄的,烟囱里冒着淡淡的炊烟,空气中弥漫着松木燃烧的清香和一股冻土的腥涩气。几只皮毛脏污的狗懒洋洋地趴在雪堆里,看到生人,只是抬了抬眼皮。
老李熟门熟路地找到村里唯一一家兼卖杂货、也算是个信息集散地的小木屋,店主是个围着厚厚头巾、满脸褶子的老汉。老李递过去一包“大前门”,用带着浓重关东口音的话搭讪:“老哥,打听个人。前些日子,有没有个外来的小伙子,大概这么高,挺精神,独个儿进山了?他可能跟我一个行当。” 老李比划着,描述了法虎的大致样貌和特征。
老汉眯着眼,就着昏暗的煤油灯看了看烟卷,揣进怀里,嘬了口旱烟袋,慢悠悠地说:“是有这么个小伙子,不像本地人。话不多,问了几句老林子的事儿,买了些盐和火柴,呆了没两天就进山了。得有……五六天了吧?这天气一个人往里钻,胆子够肥的。”
旁边一个正在火盆边烤火的猎户插话道:“对,看见了。往西南那道沟里去了,那里面雪更深,夏天都少人去。”
得到了确切的讯息,闵政南眼神微凝。老李谢过老汉和猎户,几人退出小店,站在冰冷的雪地里。
“闵爷,村民都说他进山几天了。这天气……”老李脸上露出一丝担忧。
闵政南望着远处被暮色和雪雾笼罩、如同黑色巨兽脊背般绵延的大兴安岭山脉,声音没有起伏:“所有人,准备进山。”
老李立刻应声:“是!” 他转向法平,“法平,给你闵爷露一手。法虎跟你一个师傅,你们都有祖传的玩意儿。把你那‘灵雀儿’请出来,给闵爷带路。”
法平闻言,神色一肃,郑重地点了点头。他解下背上一个用厚棉套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狭长木盒,小心翼翼地在雪地上打开。木盒里衬着柔软的绒布,躺着一只鸟儿。这鸟儿体型比麻雀稍大,羽毛呈灰褐色,看上去并不起眼,唯独一双眼睛黑得发亮,透着非同一般的灵性。最奇特的是它的喙,细长而微微弯曲,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光泽。
这便是憋宝人世代秘传驯养的“寻参鸟”,并非寻常鸟类,而是用秘法从小培育,对特定年份野山参散发出的特殊地气有着近乎本能的感应,比那些靠运气和经验的赶山人所养的“棒槌鸟”要精准和灵异得多。
法平口中发出几声短促而古怪的音节,像是某种古老的咒令,又像是与鸟儿沟通的密语。他伸出手指,轻轻抚过棒槌鸟的脊背。那鸟儿抖了抖羽毛,黑亮的眼睛转动着,看了看法平,又看了看幽暗的森林方向,发出一声清脆却并不嘹亮的啼鸣:“咕——咕咕——”
声音在寂静的雪原上传出老远,带着一种空灵之感。
法平将鸟儿托在掌心,往空中轻轻一送。棒槌鸟振翅飞起,并未高飞,而是在离地两三米的低空,沿着林子的边缘盘旋了半圈,然后毫不犹豫地朝着西南方向,那片最为茂密、积雪也最厚的原始松林飞去,它的飞行轨迹并非直线,时而停顿,时而转折,仿佛在空气中捕捉着无形的丝线。
“闵爷,师叔,灵雀儿找到‘气’了!是往这个方向!”法平低声道,语气带着压抑的兴奋。
“跟上!”闵政南一声令下,五人立刻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了茫茫林海。
一进入森林,光线骤然暗淡下来。参天的落叶松、樟子松如同巨大的墨绿色伞盖,遮挡了大部分天光,只有稀疏的雪光从枝叶缝隙漏下,在地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积雪没过小腿,每走一步都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脚踩雪地的“嘎吱”声和几人粗重的喘息声。
寻参鸟在前方不紧不慢地引路,法平紧紧盯着它,不时根据鸟儿的动向调整方向。走了约莫一个多时辰,天色几乎完全黑透,只能凭借雪地反光和偶尔从背包里拿出的老式手电筒照明。
突然,法阳低呼一声:“师叔!看这里!”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在一棵巨大的、需要两人合抱的老松树树干上,离地约一人高的地方,树皮被巧妙地刮掉了一小块,露出了白色的木质。在那刮痕的中心,用炭条画着一个极其隐晦的符号——那是一个扭曲的、如同盘绕的根须又像是某种古老文字的标记,标记旁边,还有一个细小的箭头,指向森林更深处的方向。
老李凑近仔细辨认,用手摸了摸那炭迹,脸上露出喜色:“没错!是法虎留下的师门暗记!这是‘平安,此路可通’的意思,箭头指向他前进的方向!这小子,还知道留记号!”
找到了同门的踪迹,几人精神都是一振。闵政南看着那隐秘的记号,眼神深邃,不知道在想什么。
“顺着记号走。”他下令。
于是,队伍变成了寻参鸟在前方感应参气引路,几人同时留意着树干、岩石上可能出现的师门暗记。记号时断时续,有时隔得很远才能发现下一个,显然法虎在匆忙或谨慎前行中留下的。但他们行进的方向,与寻参鸟指引的大方向基本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