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中,祈安强撑着精神简单盥洗,换上寝衣便缩进了锦被里。浑身酸软得提不起半分力气,只觉得昨夜大婚加上今日这一通折腾,竟比从前在外执行任务还要累人。
她懒懒地蜷在榻上,连指尖都不想再动一下。
正慵懒间,罪魁祸首推门而入,手中捧着今日秦画桡所赐的木盒。
见祈安拥被坐起,褚琰走近榻边,轻声问道:“可要现在看看?”
祈安果断颔首。
这是皇后所赠,于情于理都该郑重相待,方不算辜负长辈一番心意。
褚琰将盒盖揭开,明黄绸缎衬底上,静卧着一只白玉镯,玉料是罕见的和田羊脂籽料。那玉质润如凝脂,通体无瑕,仿佛蕴着一汪月光,流转着温润内敛的光华。
镯身雕琢着祥云瑞草纹,云纹舒卷,草叶蔓蔓,线条流畅如云如水,可见工艺精绝。玉镯边缘处还有温润包浆,显然是历经岁月、世代相传之物。
“这……”祈安微微一怔,此物明显要超出她的预想。
褚琰端详着玉镯,解释:“这是外祖母生前留给母后的,据说是家中世代相传的旧物,向来是传女不传男。母后没有女儿,便一直珍藏至今。”他语带些许意外,“未曾想,今日会传至你手中。”
听完他的话,祈安意识到了这镯子的意义远比想象中要重,皇后竟将它传给了自己。祈安意外之余,也不免思虑:“这镯子仅有一只,母后将它给了我,皇嫂那边会不会……”
褚琰明白她的顾虑,宽慰道:“放心,母后既将它赠予你,自会与皇嫂分说。且皇嫂性情宽和,不会介意此事,你安心收下便好。”
他也明白这是皇后对他二人弥补,既如此,这份心意,收下才是最好。
祈安接过木盒,动作很轻,指尖在木面上细细摩挲,心中却泛起怅惘——这承载着世代期许的物件,若是交给皇嫂,将来还能传给瑶瑶;可落在自己手中,终究是……可惜了。
……
“母后特意留下儿臣,可是为了玉镯一事?”孟紫璇轻声问道。
秦画桡颔首,坦诚而言:“正是。那镯子世代单传,本宫今日将它给了韵然,并非心有偏颇,特意与你说明,也是怕你多想。
她握住孟紫璇的手,言语真挚:“你在本宫心里,同样珍重。”
孟紫璇闻言莞尔,语气温和如常,还带着几分亲昵:“母后将儿臣放在心上,这份心意,儿臣岂会不知?您今日特意唤儿臣前来解释,单单这份看重,就足以让我欢喜了。”
她言辞恳切,继续道:“母后待我的情意,远非金玉可比。况且皇弟与弟妹所受的委屈,我也都看在眼里,心下同样盼着能有所弥补。若身外之物能宽慰他们一二,又何须吝惜?”
“至于儿臣与太子,”她浅浅一笑,“我们什么也不缺,更谈不上委屈。母后尽管安心弥补他们便是。”
秦画桡听她这般说,眼底泛起欣慰的笑意,温声道:“太子能得你为妻,本宫能得你为媳,真不知是修了几世的福分。”
她轻拍孟紫璇的手背,话语恳切:“你与韵然,都是好孩子,在本宫心里,谁也不愿亏待了去。”
孟紫璇含笑颔首,心中暖意流淌。
……
一觉醒来,日影西沉,暮色已悄然漫上窗棂。
自将玉镯仔细收好后,祈安便沉沉睡去,这一觉竟睡了将近一个时辰。
她坐起来,慵懒地舒展身子,只觉得浑身的疲惫与酸软都已消去大半,此刻神清气爽,通体舒泰。
放下手臂,祈安转眼看向身侧,已不见褚琰身影。记得阖眼前,他还靠在榻边执卷相伴,想来是见她已经睡沉,便去处理公务了。
祈安下床更衣后,决定在府中走走,她对这王府尚不熟悉,眼下正是个好时机。
她先在二人居住的“云居”中转了转。
这处院落是王府中最宏大、配置最精良的所在,其名不虚——庭院开阔,廊庑缦回,青石铺就的路径蜿蜒通向一处玲珑假山,山畔引活水为池,几尾锦鲤悠然游弋。沿墙栽种的翠竹随风轻响,东西两处各有一株参天古木,投下满庭清荫。各屋内陈设更是典雅不凡。
行走其间,祈安不禁暗叹:到底是亲王府邸,即便是徐府中徐寅所居的正院,与此处相比,也逊色了不止一筹。
随后,祈安信步至褚琰晨间练武的校场。场地极为开阔,四周却格外僻静,各式兵器在架上寒光凛冽,一应俱全。
这一路走来,遇上不少仆从侍卫,皆恭敬行礼,神态自然,无人多言窥探。
祈安很是喜欢这样的氛围。在府中行走自在,无须处处警惕,是一种久违的松弛。
这让她不由比对起在徐府的日子。那时莫说有听雨堂安插的眼线时时监视,便是寻常洒扫的下人,也多是徐寅的耳目。
一举一动皆在他人注视之下,如履薄冰,毫无自由可言。如今总算挣脱了那无形的牢笼,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王妃。”
身后传来一声轻唤。祈安转身,见是卓中,当即敛去眸中情绪。
卓中上前行礼,恭敬禀道:“属下奉王爷之命,请您前往愈大夫处。”
想来是那药的查验有了结果,倒是比预想的要快。
祈安微微颔首,神色平静无波:“有劳卓中大人带路。”
卓中便侧身在一旁引路,二人一前一后,穿过庭院廊庑。
二人默然前行许久,就在祈安以为会静默到底时,卓中却倏然开口:“敢问王妃可曾去过永州?”
问得直接,毫无迂回,这倒有些出乎祈安意料。好在她早有准备,此刻答得从容:“去过。昔年曾有一任务恰在永州,便在那儿停留过一段时日。”
她话锋一转,反客为主,偏过头看他:“怎么?卓中大人莫非在那里见过我?”
卓中目光微垂,实话实说:“或许吧。只觉得您有些眼熟,很像一位故人。”
祈安眼帘低敛望着前路,唇角浅浅一勾:“那可真是巧了。”
卓中未再接话。在祈安看不见的角度,他眼底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失落。他无声地动了动唇角,终是归于沉默……
房内仅有三人。
俞凤飞言简意赅:“此物是毒。”
他神色凝重,继续道:“这是一种极为隐蔽的慢性剧毒,只需一次投用,毒性便会随年月自行滋长。中毒者脉象与常人无异,可谓杀人于无形。”
说着,他目光扫过褚琰与祈安:“更棘手的是,此毒能通过男女交合相传。而对原本未中毒的一方,毒性入体后更为顽固。”
“少则半年,多则一年,必会毒入骨髓,药石无灵。”
愈凤飞每说一句,祈安的脸色便沉下一分。她虽早已想过听雨堂所给绝非善物,甚至猜测过或许就是毒药,可当真相被如此赤裸地揭开时,心口仍像是被狠狠剜了一刀。
她悄然攥紧掌心,指甲深深陷入肉里。
听雨堂如何待她,她都可以不在乎,但他们万不该……不该将利用她去伤害褚琰。
祈安无言冷笑,他们对她,当真是半分余地都不肯留啊。
祈安压下心绪,明白过来,听雨堂对她的利用,看来是到了最后一步。
而这最后一步,便是取褚琰的性命。
褚琰听罢神色平静,似乎并不意外。
待俞凤飞全部说完,他只微微颔首,随即将祈安往前带了带:“再请俞大夫为你看看。”
祈安一怔——看什么,先前未提过啊?
不待她发问,褚琰便低声解释:“让他看看你腕上的旧伤。”
祈安更是愣神。她没想到这些连自己都未曾在意的旧伤,竟被他一直记在心上。
一股暖意悄然漫上心头,她应下:“好。”随即在案前坐下。
褚琰立在她身后,看着她缓缓卷起衣袖,露出腕间那片纵横交错的旧痕。
当那密密麻麻的伤痕再次映入眼帘时,他的眉头依然不自觉地深深蹙起。
俞凤飞仔细诊察良久,眉头逐渐拢起:“王妃腕间经脉受损极重,加之是陈年旧伤,时日已久,情形确实棘手。”
他略作沉吟,复又开口:“但尚存一线希望。属下愿尽力一试,约有五成把握。只是……最终能否痊愈,属下不敢妄下断言,失败的可能依然不小。”
祈安抬头望向身后的褚琰,见他眉宇紧锁,便伸手牵住他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晃了晃:“没事的。这伤我本就不指望能治好,若不是王爷今日提起,我自己都快忘了。”
见他神色未缓,她又温声补充:“平日行动并无妨碍,真的不要紧。”
这话确实是真的,这伤伴随她多年,只要平日使力时稍加留意,便无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