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京都的第三日,祈安便接到了听雨堂的指令,消息仍由徐寅亲传。
书房内,她轻捻那张字条,目光凝于纸面的字迹,良久未动。
半晌,方抬眸问道:“具体是哪位王爷?信上并未言明。”
徐寅道:“如今你是我徐府的大小姐,出嫁仪制皆比照蕙姐儿,这样的身份,配任何一位王爷的正妃之位都是绰绰有余的。”
此话的暗示再明显不过。
祈安心中一凛,京中尚未定下亲事的王爷只有褚珩与褚琰,而褚珩的正妃早已有人选,那么所余之人……
她稳了稳心神,试探着问:“可是肃王?”
徐寅面上掠过一抹浅淡笑意,眼尾细纹间透出几分赞许,显是嘉许她的敏锐,随即缓缓颔首,无声坐实了她的猜测。
听雨堂的目标,果然是换成了褚琰。
祈安按下心绪涌动,又追问道:“舅舅既已言明,想必已有成算?只是我听闻,皇后娘娘有意让肃王殿下与孟二姑娘结亲,这人选……如何能换?”
徐寅闻此言,眉头也几不可察地一蹙,指尖在桌沿轻叩两下。
默然片刻,他仍是摇头,语气笃定:“不会。瑞王如今前路愈窄,正竭力欲拉拢本官,肃王他们必然清楚这点,断不会坐视本官投入瑞王一党。总归是有法子的。”
他稍顿,又补道:“此事你不必忧心,交由我处理便是。”
祈安颔首应下。
看来听雨堂与徐寅已决意推进此事,她垂眸掩去眼底思绪。眼下紧要之事,是得找机会将这消息透与褚琰。
……
自祈安传信与褚琰后,迟迟未得回音。候了两日,反先等来鎏金阁的来信。
信中所言,她之前在阁中订制的衣裳并几样相配的首饰皆已备妥,需她得空时亲自前去取回。
祈安心中生疑——自己何时在鎏金阁订过那些东西?莫不是对方弄错了?
可如此大的产业,竟会出这等疏漏?
她的目光落向信末落款,那里钤的竟是阁主印信,上面还刻了“舒绾”二字,瞧着应是个女子名讳。
原来这鎏金阁之主竟是位女子——不过细想倒也合理,她家的规矩即是“唯女子可入”,自是女子经营更为便宜。
不过,世间女子行商者本就不多,而她竟能将鎏金阁的声名做得冠绝京都、乃至响彻大凛,足见其本事。
可眼下这封信,究竟是阁中一时的大意疏忽,还是……有意为之?
不过,倒也正好——她也对这位舒绾阁主存有几分好奇,借此机会一见亦无不可。
祈安将信笺收入袖中,随后便一人往鎏金阁去了。
再度来到鎏金阁,能看到雕花廊柱上的金漆依旧明耀夺目,四处陈列的绫罗珠翠琳琅满目,与数月前相较,此处无甚大的变化。
一派流转不散的富贵气象,较之京中其他商铺,仍是独一份的精致华贵。
祈安方踏入大门,便有一身着青碧色衣裙的丫鬟快步迎上,面盈笑意:“姑娘可是来挑选物件的?阁中昨日刚到了江南新织的云锦,还有东珠攒成的簪子,您可要瞧一瞧?”
祈安未多言,只自袖中取出那封信函,轻点信封角落的印记。
那丫鬟目光一落,脸上的笑意顿时一凝,旋即迅速反应过来,恭恭敬敬地躬身抬手,语气郑重:“原是贵客临门,还请随小的这边来。”
那丫鬟引祈安行至楼梯口便停下了脚步,转身与守在梯旁、身着劲装的女子耳语了几句。待对方颔首,丫鬟才又转向祈安:“姑娘,接下来由她引您上楼。”
那女子上前一步,姿态恭谨而利落,向祈安比出“请”的手势:“贵客请随我来。”
祈安跟着她沿阶而上,一路穿过二楼雅间区域,来到了三楼。
祈安踏上三楼台阶时,心中已经有数——鎏金阁三楼是阁主居停之所,如今能让她上来,显然是那位舒绾阁主有意为之。
只是转念一想,她又生疑虑:能得阁主亲自接待,客人定非寻常,所交易的物件亦当价值不菲。
可她明面上不过是进京投亲寄居的孤女,哪里会有财力购办珍品,即便鎏金阁真的弄错了订单,那位能执掌偌大产业的阁主,又岂会想不到其中纰漏?
看来此中定然藏着蹊跷。不过,事已至此,再多疑虑也是无用,见机而行便是。
祈安紧随引路之人步履,目光不觉掠过三楼景致——此处不仅空间轩敞,陈设之精雅更远胜二楼。
一路上穿过两道相连曲廊,又于转角处几度迂回,终停于一扇朱漆大门前。
那门规制竟与鎏金阁正门相类,门环为黄铜所铸饕餮纹,看起来沉厚非常。
但见那人抬手轻拉门边暗绳,铃响轻传室内。
不多时,门自内缓缓开启。
只见内里还错落分布着数间厢房,除正中央那一间外,余者门外皆有守卫肃立。
此刻,引路之人正领着祈安径往正中那间行去。
至门前,她抬手轻叩三声,继而朗声禀道:“阁主,贵客已至。”
屋内随即传来一道女声,清泠如击玉:“进。”
那人缓缓推开门扉,侧身向祈安抬手,恭声道:“客人里面请。”
祈安举步向内行去,身后的门便“咔哒”一声合上。
她下意识地回头望了眼那扇紧闭的门,旋即停下脚步,目光开始打量起室内的景象——与外面金碧辉煌、遍显华贵的风貌截然不同,这里头的布置倒是十分清雅。
屋子里立着一架水墨山水纹屏风,半透的纱面晕着朦胧光色,屏后,一道袅娜身影于暖光中渐次明晰。
很快,一女子自屏风后走出。
因屋内暖气充足,她只着一袭月白薄纱长裙,衣料轻软若云絮,愈衬得身姿纤袅。她肌肤在暖光下白得几近剔透,眉目却生得清俊,一双眸子如浸溪水的黑曜石,亮得惊人。
瞧着,年岁与祈安相仿。
对面的女子亦正打量着祈安,目光审度,全然不似待客应有的温煦。
祈安心下已明,对方必是另有所图。于是,她不再迂回,直接开口发问:“不知阁主寻我前来,所为何事?”
女子这才收回视线,随即勾唇一笑,反问她:“孙姑娘既然知道那只是一个托辞,却仍应约而来——就不怕其中有诈么?”
“我既敢前来,自然是有底气。”言下之意,是已确知并无险厄,她才会赴约。
她紧接着又道:“还望阁主直言,寻我究竟何事?”
女子轻笑着点头,神色也柔和下来:“孙姑娘不必见外,我姓林,年长于你,若你愿意,便唤我一声林姐姐罢。”
见祈安仍面存警惕,林舒绾复又解释:“至于寻你之人并非是我,乃是你相识的一位故人。”
闻得此言,祈安心头不由生疑:会是何人呢?
她于脑中将相识之人逐一掠过,可与鎏金阁有涉,且能借阁主之手相邀的……莫非是听雨堂中人?
未容她细思,林舒绾已截断她的思绪,轻声道:“随我来。”随即转身向屏风后行去。
罢了,进去一看便知。
绕至屏风后才发现,后面竟还藏着一门——这鎏金阁不仅占地颇广,三楼布局也着实精巧。
那门是虚掩着的,祈安刚踏进去,便看见一道身影背对于她,静立于窗边。
看清那道背影的瞬间,祈安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先前的警惕也消散大半。
她稍稍松了口气,轻声唤道:“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