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格将晨光筛成一缕缕,斜斜落在屋内的地面上。
祈安刚用完早膳,茶盏里的龙井还泛着袅袅热气。一个身着靛青夹袄的小丫鬟捧着描金托盘进来,上面搁着一封素笺。
“表小姐,有人送信来。”小丫鬟福了福身。
正在整理绣线的徐蕙闻言抬头,杏眼里闪过一丝疑惑:“找表姐的?”她放下手中的丝线,凑近细看,“是谁送来的?”
祈安接过信笺。
徐蕙的目光落在信封落款处,不由轻“咦”了一声:“孟二姑娘?她找表姐做什么?”
祈安拆开信封,淡淡的墨香飘散开来。信纸上字迹清秀,邀她一叙。她的目光在末尾处顿了顿——午时,竹轩肆酒楼……
午时三刻,祈安踏着竹轩肆的木阶上楼,脚下的木板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二楼雅间门前悬着的竹帘半卷,隐约可见里面的人影。
推门而入,孟紫芙正临窗而坐。见祈安进来,她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相迎。
祈安欠身行礼,语带歉意:“让孟姑娘久候,还望莫怪。”
“我也刚来不久。”孟紫芙福身回礼,浅笑着示意祈安入座,案上的红泥小火炉正温着一壶酒,蒸腾起袅袅白雾。
待二人坐定,祈安理了理衣袖:“不知今日孟姑娘找我过来,所为何事?”
孟紫芙并未立即作答,而是执起酒壶。琥珀色的酒液倾入白瓷杯中,泛起细密的酒花。
“这桂花酿,”她将酒杯轻推至祈安面前,“是我自己酿的,你尝尝手艺如何?”
祈安双手接过,指尖触及杯壁,温热的触感传来。
她浅抿一口,桂花的馥郁与酒香在唇齿间流转。
“甘醇柔润,余韵清甜。”她放下酒杯,真心赞叹,“孟姑娘手艺很好。”
孟紫芙眼角微弯,窗外的阳光映得她耳坠上的珍珠莹莹生辉,“那便好。”她执壶又为祈安添了半杯,这才道:“今日是想谢过孙姑娘那日宴席上的提醒。”
她顿了顿,指尖轻抚杯沿:“那日,我当真在西院找到了两只老鼠。若不是孙姑娘及时提醒,”说到此处,她眉头微蹙,“恐怕那日会闹出大乱子,母亲的寿宴也会受累。”
祈安指尖一顿,白玉酒杯在掌心微微发烫。
“两只?”她眉梢轻挑,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孟紫芙执壶的手停在半空,“姑娘不知?”她眼中流露出几分意外。
祈安缓缓摇头。除了褚琛,竟还有旁人?她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桂花酿,任由醇厚的酒香在唇齿间蔓延。
“是二皇子……”孟紫芙压低声音,“和严家姑娘。”
严如月?竟还有她,这倒是祈安没有料到的。
孟紫芙轻叹一声,抬手将鬓发别到耳后。“那日的情形,”她摇摇头,“当真是不堪回首……”
那日得了祈安的提醒,孟紫芙当即带人往西院赶去。
刚推开厢房微微破损的木门,一股甜腻的异香便扑面而来。
孟紫芙脚步一顿,只见屋内锦帐半垂,地上散落着凌乱的衣衫。帐中隐约传来令人面红耳赤的声响,混着那股奇特的香气在室内萦绕。
“退下!”她立即低声呵退身后的丫鬟,随即转向那几个膀大腰圆的小厮:“你们几个,进去看看怎么回事。”竟有人敢在此行苟且之事?
小厮们面面相觑,其中领头的管事硬着头皮上前,正要抬手掀帐,忽听帐内传来一声怒喝:“狗奴才,滚开!”
孟紫芙指尖猛地掐进掌心。这声音……竟是二皇子!她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那帐中的女子又是何人?
前厅宾客满座,母亲寿宴正到要紧处。此处丑事又决不能假手于人。
孟紫芙咬了咬唇,当即吩咐心腹丫鬟:“去请三小姐暂代我招待宾客。”又对管事低声道:“速去将殿下的随从寻来。”
守在不远处的付升在看到孟紫芙带人赶来,暗道不好,最后只能上前。
见孟紫芙面色铁青地立在廊下,他额上已沁出细汗。
厢房内的动静仍未停歇,那股催情香的气息愈发浓烈,在秋风中飘散开来。
“姑娘,这……”付升为难地搓着手,“一时半会儿怕是……”
孟紫芙在院外廊下静立等候,身姿挺秀。
厢房内的声响渐渐平息,只余那股甜腻的香气仍在空气中若有似无地飘荡。付升得了示意,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雕花木门“吱呀”一声打开。
孟紫芙抬眸望去,只见褚琛发冠歪斜,墨发散乱地披在肩头,怀中打横抱着一位用披风包裹严实的姑娘。那姑娘的脸埋在褚琛胸前,只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子。
待走近些,瞧见女子的侧颜,孟紫芙瞳孔微缩——是严如月。
她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帕子,京都谁人不知他二人的关系,何至于在母亲寿宴上,在别人府邸行此苟且之事?
“还请孟二姑娘带路。”褚琛嗓音沙哑,眼底还泛着未褪的红。
孟紫芙强压下心头疑虑,引着他们穿过回廊,来到一处偏僻的角门。
目送马车远去后,她立即带着心腹返回西院,收拾残局。
管事从香炉里取出一截未燃尽的香块,低声道:“姑娘,是极烈的催情香。”
孟紫芙指尖发凉,忽然想起徐蕙的头疼。这一切串联起来,只怕不是巧合。
她望着那香,心头涌起一阵后怕——这褚琛当真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孟府对徐家姑娘下手。
寿宴散后,孟紫芙连夜将褚琛安插在府中的几个眼线一一揪出。
又想这事既与祈安有关,总该给她一个交代。
窗外一阵秋风袭来,吹得竹帘啪嗒作响。祈安静静听完,指尖在茶杯沿口轻轻划过,眸中闪过一丝晦暗难明的神色……
祈安回到徐府时,暮色已沉。
廊下的灯笼被秋风吹得摇晃,在她衣袂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刚进院子,就听说夏慕荷正在收拾行囊,明天一早要离开的消息。
祈安来到夏慕荷房中,看着案几上的包裹,她问道:“才来三日,师父就要走了?”
整理好最后的东西,夏慕荷笑道:“事情完成的很顺利,就不再耽搁了。”她似笑非笑地看向祈安,唇角微勾:“怎么,舍不得为师?”
闻言,祈安眼底尽是冷色,偏还是说道:“自然是舍不得,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师父了?”
不知有没有相信,夏慕荷上前轻抚祈安的脸庞:“乖徒儿,放心,我还会来看你的。”
祈安眼底没有笑意,目光冰冷的落在夏慕荷的那只手上……
次日清晨,夏慕荷的马车刚驶出城门,御史台的奏折就呈到了安裕帝案头。
施家私采铁矿的罪证赫然在列,那本誊抄工整的账册上,朱笔圈出的数目触目惊心。
承乾殿内传来茶盏碎裂的声响。安裕帝额角青筋暴起,奏折被狠狠掷在地上。施贵妃带着瑞王跪在阶前……
最终,潞州施家父子暂押大牢候审,至于京中的施氏族人,则一律暂停官职,并勒令禁足于各自府邸,不得随意走动。
至于施贵妃与及其一双儿女,却未受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