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安的指尖在信纸上轻轻一顿,光线透过窗棂,将“施家”二字照得忽明忽暗。
“账本?”她抬眼望向徐寅,眉间微蹙,凝着不解。
徐寅缓步走到窗前。
“施家有个好女儿,如今贵为贵妃,圣眷正浓。”他缓缓转身来,“施家人仗着这层关系,在潞州横行无忌——强征赋税、私占民田……”他的声音突然压低,带着几分寒意,“最胆大包天的是,为谋取巨利,他们竟敢私开矿脉。”
“据我所知,底下人每隔两月都会派人将账本秘密送入京城,至于送往何处,还没有查到。”徐寅眉宇间浮起几分难色,唇角抿了抿,“我查到的也只有这些了。”
“按照时间,这个月中会有账本送入京都。上头的意思是,让你找到这个账本。”
祈安将信纸轻轻放回案几上,望向徐寅,眼神中不带一点温度:“单凭这些消息,不妨舅舅来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
徐寅不自然地别过脸去,逃避似的轻声说道:“你有任何要求都可以提,我们会尽力配合。”又想到什么,补充到:“上头还说,待此次事毕,之前的承诺一定会兑现。”
听到这,祈安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手指微微收紧,指节发出几不可察的脆响,眼底凝着寒霜:“我知道了。”
直到宫宴前一日,徐寅也没有发现祈安采取任何行动,神情也一如往常,不见半分着急。徐寅不知她心中的打算,只道她沉得住气。
……
朱红宫门次第而开。
辰初,祈安随徐府女眷的朱轮车抵宫门。尚未下车,便闻得一阵清冽菊香混着龙涎御香扑面而来。
宫门前黄麻砂石铺地,命妇们按品级列队,裙裾扫过砂石的簌簌声里,偶有环佩相击的脆响。
“表姐快看——”徐蕙忽然捏了捏祈安的手。
顺着她目光望去,但见九华台上千菊竞放,最顶层的“凤凰振羽”在朝阳下灼灼如焰,花蕊间嵌的红宝石将光折射成斑驳血影。
辰时正,九华台下忽静。
先是一队着绛纱宫裙的司礼女官分列御道两侧,手中金丝菊灯次第亮起。接着八名太监抬着步辇踏过黄麻砂石,辇上垂落的十二幅鲛绡帘随风轻晃,隐约可见帘后正红身影。
“跪——”
随着司礼监一声长喝,满台朱颜尽俯首。
“宴启”,司礼监尖嗓唱礼。
秦皇后执金剪,亲手为名菊剪去残枝,宴会正式开始。
“今岁重阳,恰逢三阳开泰之吉兆。”秦皇后立于九华台玉阶之上,九凤冠垂珠轻晃,在晨曦中划出十二道金虹,“陛下特赐西域贡菊三百株,与诸位卿家共赏。”
言罢,素手轻抬,十二名宫娥捧出缠枝金盘,盘中琉璃盏盛着菊花酿:
“此酒以白露节气所采的‘瑶台玉凤’为引,佐以终南山寒泉……”
皇后威严的声音在耳边渐渐淡去,祈安的视线死死落在席间一道身影上——
玄衣墨发的男子半垂着眼,他生得一副极好看的眉眼,眼尾微微上扬,像工笔勾勒出的墨线,眸光清冷如深潭静水。鼻梁高挺,唇薄而色淡,抿起时透着一丝不近人情的疏离,与记忆中的身影渐渐重合……
“表姐,表姐!”
徐蕙的声音将祈安的思绪拉回,“嗯?怎么了?”
“是表姐你怎么了?刚刚喊了你好几声你都未应,在看什么呢?那般入神。”说着,徐蕙便向祈安方才盯着的地方望去。
祈安拉住徐蕙的衣袖,镇静地开口“没什么,方才你唤我做什么?”
“哦,对了,现在可以去赏菊了。母亲去找其他夫人了,表姐可愿同我去那边看看?”徐蕙指着一处,弯弯的眉眼中满是期待。
顺着她指尖望去,但见一盆罕见的“绿水秋波”静静绽放,青碧花瓣上凝着晨露,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晕。
“好啊。”祈安唇角微扬,眉眼弯出恰到好处的弧度,笑意却未及眼底。
两人缓步踱至那丛菊花旁,秋阳透过花瓣的间隙,在青石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祈安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一朵盛放的菊花,目光却频频投向高台之上。
那人的眉眼,确与凌羽哥哥有六七分相似,只是褪去稚气,张开了些许。
可凌羽哥哥怎么会出现在此处,看他的位置,分明是肃王——褚琰。
可是,真的好像!
……
高台上,秦皇后指尖抚过凤袍袖口的菊纹,目光扫过台下那些娇艳如花的少女,目光温和:“琰儿,你瞧那株绿云可还入眼?”她声音不高,身旁的褚琰却听得清楚。
褚琰顺着皇后的指向望去,一盆绿菊在光照下泛着玉色,而花旁站着的是几位言笑晏晏的世家小姐,只瞥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尚可。”
秦皇后瞧见儿子的反应,几不可察的轻叹一声。
“姐姐真是好眼光。”贵妃顺势搭话,手中团扇轻抬,“这绿云啊,看着素净,倒是比那些艳俗的富贵菊更耐品。”
二皇子褚琛立即接话:“母妃说得极是。儿臣听闻绿菊最难栽培,可见司花监费心了。”他笑着为贵妃斟茶,眼角余光却在打量台下吏部尚书之女。
正巧许清欢将目光投向台上,只见褚琛对她微微一笑,一双桃花眼尽显风流。
许清欢立刻红了脸,手中团扇险些落地,掩唇轻笑。
施贵妃察觉褚琛的动作,手中的团扇一转,直直碰上他的头,丢过去一记眼神。
褚琛只得收回目光,端起斟好的茶递给贵妃,微微笑道:“母妃喝茶。”
秦皇后将二人的动作看在眼里,未置一言。
台下一人却将手中的帕子绞得越发紧……
“好月儿,怎么突然就不理人了?”褚琛在亭子中拉着一女子的衣袖,指尖只勾住那薄纱一角,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
只见那女子猛地抽回袖子,背过身去,裙摆因动作急促而微微扬起,又缓缓垂落。湖边的风拂过,几片落叶打着旋儿落在她脚边,她却只是抿着唇,一言不发。
“好月儿,你总得告诉我缘由,我才好改呀。”褚琛不死心,又小心翼翼地牵住她袖口的一小片布料,声音放得极轻,像是怕惊扰了她。
“改?”严如月倏地转身,眼眶泛红,呼吸微微急促,胸口因情绪起伏而轻轻颤动,“你每次都说改,可哪次真的改了?”她咬着唇,眸中水光潋滟,却倔强地不肯让泪落下,“我问你,方才又是对哪个女子眉来眼去?不许抵赖,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像是极力压抑着怒意,可指尖却紧紧攥着帕子,指节都泛了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