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祈安果真在慈幼局后巷见到了一辆青帷马车。
祈安捏紧手中的玉佩,缓步上前。
踟蹰间忽闻车内传来一声轻咳,好似凌羽的声色,祈安一喜,几步走到车夫的跟前,试探着亮出手中的玉佩。
只见车夫对祈安躬身行了一礼,动作恭敬却不卑微。随后利落地摆好脚踏,一手稳稳扶住车辕,另一手轻掀车帘,低声道:“姑娘当心脚下。”
祈安脚步一顿,有些不适应这般郑重的礼遇,她下意识攥紧了粗布裙角,低声回了句:“谢谢”,然后迅速钻进了车厢。
一抬眼,果然看到了熟悉的脸庞,“凌羽哥哥,真的是你,你怎么也来了?”
凌羽闻声抬眸,正撞见祈安仰着的小脸。晨光透过雕花车窗,在她瘦弱的脸蛋上描出细碎金斑,衬得那笑容愈发晃眼。
似被那抹笑容感染,凌羽闻声答道:“带你认个门。”
马车缓缓驶动。
祈安眼中浮起几分好奇,歪着头问:“那哥哥怎么知道我今天一定会出来呢?”
听到祈安的问题,凌羽作势认真思考,最后蹦出两个字,“猜的。”
要不是看见他认真的神情,祈安真要以为他是在开玩笑了。
“好哦,那哥哥还是蛮厉害的。”
凌羽看着祈安勉强的表情,不忍失笑。目光又落在祈安手中玉佩上,借机转移话题,“手中的玉佩可要收好,莫让他人瞧见了。”
祈安猛地合拢五指,将玉佩紧紧攥住,“嗯,知道的,我藏得很好,他们不会发现的。”
绝不会让他们发现的,不然会被抢走的,还会被女使没收。
祈安刚将玉佩揣进怀里,就听身旁忽然传来一声:“可用过早膳了?”
祈安摇头,“没有呢。”几乎每次用膳免不了要遭口舌,索性今天就没有用早膳了。
祈安正悄悄挪动着位置,没一会儿就坐到了凌羽身旁,坐稳后突然仰头,“那哥哥呢?”手指却悄悄揪住他散落在一旁的衣摆。
褚琰垂眸看她的小动作并未制止,唇角微扬:“等你一起。”
窗外恰传来小贩的唱喏:“刚出炉的蟹黄汤包——趁热——”
凌羽察觉到祈安眼里闪过的光亮,遂屈指轻叩车壁,三声脆响后,马车应声而停。
马车再次前行时,祈安手中多了热气氤氲的汤包……
马车缓缓停下,祈安恰好将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
瞧着祈安的模样,凌羽唇角微扬:“等会儿可还要用早膳?”
“唔……要的要的!”祈安鼓着腮帮子连连点头,如仓鼠般嚼着食物。
下了马车,祈安刚好咽下口中的食物,她将目光投向不远处。
青石阶上朱漆大门洞开,鎏金兽首门环在暮色中泛着钝光。两侧石狮爪下压着风化的绣球,裂缝里爬满青苔,阶前却扫得纤尘不染,这并不像被久住过的样子。
祈安却瞧不出来,只知道从前未曾有过机会来到这样的地方。她双手紧紧拉着凌羽的衣袖,眼睛却好奇地打量着周围。
门前的一名青衣小厮上前向凌羽深深一揖,随后又退至一旁。
“日后你过来,由他带你来寻我。”凌羽解释道。
祈安微微颔首,缩在凌羽身后。
她牵着凌羽的衣袖,一路上遇到的全是身着青衣的小厮,唯一一个不同的是一个身着紧袖玄衣的男子,廿五有余,凌羽唤他“卓中”……
第一日,祈安真的就认了个门,用完早膳就回慈幼局了。
第二日,稍稍比前一日待得久了片刻,还在院子里逛了逛。
第三日,祈安是用过午膳才离开的。
每次用膳都和凌羽一起。
后来几日也是如此,凌羽渐渐习惯用膳时有这么个小人儿在一旁,常常望着她吃饭的模样出神,手中的筷子不知不觉地跟着动了起来,吃的比以往多了不少。
看见主子的变化,卓中望向祈安的眼神也日渐柔和。
而祈安,不过三五日光景,脸庞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圆润起来,两颊也添了几分莹润的光泽。
……
第七日的午时已过。
凌羽指尖轻叩案几,目光第三次扫向空荡荡的回廊,膳桌上的菜肴热了又凉。祈安的身影还是没有出现。
卓中进来看到桌上未动过的菜肴,轻声劝说:“公子不如先用,姑娘想必今日不会再来了。”
凌羽执箸轻点翡翠虾仁,又掠过八宝鸭脯,终是搁下筷子,轻叹一声:“撤了罢。”
卓中喉头滚动,神色担忧,低声道:“公子……”
他太清楚主子的脾性,劝慰的话在唇齿间转了几转,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卓中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从小照看长大的少年,知晓他这些年的坎坷,也知晓他身上的重担与压力,只盼着他能多些顺遂。
眼看着这几日在那位姑娘的陪伴下,主子眉目舒展,脸上有了笑影,饮食也比往日要多,举手投足间都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而今不过一日未见,主子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冷模样,这哪里是一个十三岁少年该有的模样。
卓中略一沉吟,轻声道:“公子不若去慈幼局看看祈安姑娘?若是她被什么事绊住了,我们也好帮衬一二。”
凌羽指尖轻叩桌沿,沉吟片刻后微微颔首:“也好。” 目光早已不自觉飘向门外,衣袖带翻了半盏凉透的君山银针。
马车缓缓驶向慈幼局,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清晰。
凌羽端坐车内,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心头萦绕着道不明的不安。
待马车停稳,凌羽下车。
眼前的慈幼局规模不大,院内景象一览无余。正值午膳时分,孩童们排着整齐的队伍等待用膳,却唯独不见祈安的身影。
凌羽眉心微蹙,示意卓中前去询问。
不多时,卓中面色凝重地回来复命:“公子,祈安姑娘因……因偷盗被关在柴房。”
原来,凌羽留给祈安那枚玉佩还是被发现了,如今竟成了罪证。
凌羽眸色骤然转冷又染上几分自责,亲自进入慈幼局,向女使说明玉佩来历,并从腰间解下那枚与祈安玉佩成对的另一只作为证明。
凌羽对女使惊疑的目光视若无睹,只沉声道:“还劳烦女使打开柴房的门。”
身形虽不及女使高,可那通身的气度却让女使不由自主地退后半步,慌忙引路。
女使暗自心惊,这少年明明看着单薄,可那眼神扫过来时,竟让她想起冬日里最利的冰棱。她不敢多言,只得快步带着他们往柴房去。
柴房木门“吱呀”作响的刹那,祈安蜷缩的身子微微一颤。望向门口,正对上凌羽那双映着碎光的眸子。
祈安一时忘了反应,直至青竹气息混着阳光的味道突然笼罩下来。祈安才张了张口:“凌羽哥哥怎么来了?”
忽而又想起什么,委屈涌上心头,眼眶发红,攥住凌羽的衣袖,眼泪“啪嗒”砸在两人之间的干草上:“对不起,玉佩被……被发现了,还被女使收……收走了……”
祈安仰着小脸,柴房透进的微光映着她沾了灰的脸庞。婴儿肥尚未褪去的双颊挂着泪痕,鼻尖哭得通红,一双杏眼蓄着将落未落的泪,睫毛被泪水浸得湿漉漉的,随着抽噎一颤一颤。
凌羽抬手,指腹轻轻拭过祈安的脸颊,将泪痕一一抹去,随即拿出那块玉佩放入祈安掌心,“玉佩拿回来了,以后谁也拿不走它。”
祈安将玉佩紧紧攥在手心,破涕为笑,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又听凌羽问道:“可用过饭了?”
祈安撇着嘴摇头:“没有,早饭也没吃。”
凌羽轻抚祈安的发顶,然后转身蹲下。
祈安怔了怔,就听凌羽闻声道:“带你去用膳。她小心翼翼地攀上他的背,这还是自己第一次被人背起。
凌羽稳稳起身,迈步向外走去。祈安将脸贴在他肩头,只觉这宽阔的后背说不出的安稳踏实。
卓中见状,连忙上前:“公子,让属下来……”话音未落,却见凌羽微微摇头。随后一个眼神递来,卓中当即会意,垂首退至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