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祈安是被窗外透进来的天光晃醒的。
她睫毛颤了颤，才慢慢睁开眼，眸子里还蒙着层初醒的茫然。
昨夜从马车里仓促逃离的记忆有些恍惚，连后来怎么到的房间，怎么爬上床的，竟然没有一点印象了。
祈安撑着手臂坐起身，她抻了抻身子，宿在颈后的酸意就顺着脊椎漫上来。
她转头望向窗外，日头已经升得老高，阳光穿过窗纸，在地板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连带着空气里的浮尘都看得真切。
这一觉，竟睡了这么久。
祈安起身理了理衣襟，刚走到妆台前准备洗漱，门外便传来轻细的脚步声，两个丫鬟端着铜盆与干净的衣物进来了。
她抬手将散落的鬓发别到耳后，随口问道：“眼下是什么时辰了？”
领头的丫鬟放下东西，屈膝福了福身，柔声回：“回姑娘，还差半个时辰就到午时了。”
祈安指尖一顿，心里暗忖，竟已到了该用午膳的时辰。
丫鬟们退下后，房内重归安静。
祈安走到铜盆边，掬了捧温水轻拍脸颊，微凉的触感让混沌的神思更清醒了些。
昨夜那场仓促的逃离还在心头萦绕——本是有话要对褚琰说的，偏生被那场意外打断，后来只顾着慌不择路地跑，那些在州署的发现，竟全忘在了脑后。
她拿起布巾拭了拭脸，目光落在窗外明晃晃的日头里。如今已近午时，褚琰想来也该用午膳了，倒不如去膳厅那边寻他。况且，昨夜州署那场风波，想来该有个结果了，正好一并问个明白……
穿戴整齐后，祈安快步往膳堂去。
站在门外，她下意识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才推门而入。
视线扫过屋内，褚琰正坐在窗边的位置，晨光落在他侧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依旧是那张俊朗得近乎完美的脸——只是，唇上多了点不和谐的红痕。
那道浅浅的疤很是显眼，似乎……是自己的牙齿磕的。
一瞬间，昨夜那些混乱中的片段涌进脑海：马车内的颠簸，那瞬间的刺痛与温热……她猛地抿紧唇，心里一阵发窘。
明明好多事都记不清了，怎么偏是这种场景记得如此清晰？
“坐吧。”褚琰的声音不高，却恰好打断了祈安纷飞的思绪。
她心头一跳，连忙点头应是，走到他对面的位子坐下，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裙摆。
此时还有下人端着托盘穿梭进来，一道道精致的菜肴摆在桌上，热气氤氲间，倒衬得屋内气氛平和了些。
“殿下，昨夜的事，可有了结果？”祈安目光落在那些冒着热气的菜肴上，避开了对面投来的视线。
褚琰眼帘微抬，将她那刻意躲闪的模样尽收眼底，眼尾微微上扬，却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慢条斯理地摩挲着指环。
祈安等了片刻，对面仍无动静。
她心里犯嘀咕，自己的声音不算小，不应该听不见的。这般想着，便忍不住抬眼望去，却恰好撞进褚琰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
四目相对的刹那，祈安心头一慌，下意识便要移开视线。
“看着本王。”褚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及时拦住了她的动作。
祈安一僵，只得定住目光，强作镇定地迎上他的视线，指尖却悄悄蜷缩起来。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了片刻，才听褚琰缓缓开口：“江寄确实进了密室。”
听到这个消息，祈安的注意力果然被拉了过去，忙追问：“那钥匙的下落有眉目了？”
褚琰盯着她，唇边轻轻勾了勾，继续说道：“钥匙先前被他藏在送予一位姨娘的妆奁里，那妆奁内有暗格，钥匙就藏在其中。”
祈安眸中闪过一丝意外，轻啧道：“真是老谋深算，竟能想出这般迂回的法子。”她稍一顿，又急切地追问，“那这次呢？他可将钥匙转移了？”
褚琰摇头：“还没有那么快。”
祈安颔首附和，又往下推测：“以他的性子，不会将钥匙留在身边。”
“如今钥匙的踪迹既已浮出水面，”褚琰姿态从容，“无论他藏得多隐秘，终究会被找到。”
祈安重重一点头：“那便是时间问题了。”说着轻轻呼出一口气，这件事也算是有了着落。
“可还有其他事要同本王说？”
这话倒提醒了祈安，她敛了神色，将昨日的发现道出：“昨日看戏时喝的酒里有毒。”
“有毒？”褚琰闻言，眉头骤然蹙起，脸上染上几分忧色，看向祈安的目光里满是凝重，“怎么不早些说？”
祈安见他紧张，连忙解释道：“殿下放心，我服了解毒丸，那酒里的毒已经解了，不会有事的。”
可即便如此，褚琰紧蹙的眉头依旧没有半分松动，眸底翻涌的情绪沉沉的。
祈安又接着说道：“还有个奇怪的地方——江夫人和我喝的是同一个酒壶里的酒，她也喝了有毒的酒。不止如此，我让影卫去试了那些还未端上席的酒，结果一样，全都有毒。”
她顿了顿，眸中闪过一丝思索：“这么看来，那个毒是冲着江家人去的。”
最后，她看向褚琰，语气里带着几分困惑：“可究竟是谁，会做出这种事来？”
褚琰垂着眸，未作言语，只扬声唤道：“白前。”
门外立刻传来应声，白前推门而入，躬身候命：“殿下有何吩咐？”
“去请一位大夫过来。”褚琰神情严肃。
“是。”白前领命，转身便快步退了出去。
祈安见状，不由得面露疑惑，刚要开口问“殿下……”，便被褚琰打断。
“保守起见，还是得让大夫看看。”他抬眸看向她，补充道，“况且，也需查验那毒的底细，方能继续追查下去。”
祈安听他说得在理，便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此时菜已上齐，热气腾腾地在桌上铺开。
褚琰抬手示意：“先用膳吧。”
祈安点头应好，拿起筷子。两人一时无话，只有碗筷轻碰的细碎声响在屋内响起，倒也不显得尴尬。
……
客房内，白前将人带进来，正是上次为祈安诊过脉的。
大夫再次上前，将指尖搭在祈安腕上，他凝神静气片刻，又换了只手，如此过了好一阵子，才收回手，躬身回话：“姑娘脉象平稳，气息匀和，体内并未查见毒素残留，身子并无大碍。”
褚琰闻言，紧绷的下颌线条稍稍柔和了些。
祈安颔首，随即从一旁的木盒里取出个小瓷瓶，递向大夫：“劳大夫再看看这个。”这是昨日影卫取回的酒样。
大夫先是拿起瓷瓶，拔开塞子凑近闻了闻，随后从药箱里取出几样小巧的银质工具和几包药粉，小心翼翼地倒出些许酒样，又将药粉逐一掺入，仔细观察着液体的变化。
如此折腾了半晌，他才直起身，神色凝重地回话：“这酒里掺的是一种慢性毒药，毒性颇烈。若摄入到一定剂量，不出几个时辰便会暴毙。”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更棘手的是，此毒极难察觉。即便体内已有毒素，短期内也不会有任何异状，往往等发现时，已回天乏术。”
“不过，这种毒在市面上极为罕见，”大夫继续说道，“一来是配制工序极为繁复，二来因其歹毒，为官府所禁，药铺之中从不会售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