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最后一名乐姬的脚步声消失在廊外,褚琰仍端坐案前。指尖在紫檀木桌面上轻叩,似更漏滴答。
窗棂忽地一颤。
一黑影翻入,来人单膝点地,玄铁护腕与木板相碰,发出沉闷的声响:“殿下。”
褚琰转动手中越窑青瓷杯,釉色在烛火下泛着冷光:“都查清了?”
“是。”影卫低声道,“施家二公子将于十五日进京,届时,二皇子会于此处为其接风。”
……
徐府蝶园。
暮色透过茜纱窗漫进来,给绣绷上未完成的莲花镀了层金边。
徐蕙斜倚在黄梨木绣墩上,一袭襦裙逶迤在地,发间珍珠步摇的流苏随着她走神的动作轻轻晃动。
“嘶——”
指尖突然传来刺痛,殷红的血珠霎时在素白缎面上洇开一朵红梅。
徐蕙下意识将手指含入口中,贝齿轻咬间,尝到一丝铁锈味。
“小姐今日是怎么了?”枝雪捧着药匣匆匆近前,执起她的手,“这已是第三回了。”她熟练地蘸了薄荷膏涂抹,药香在两人之间氤氲开来。
徐蕙任由枝雪摆弄,另一只手托着腮,杏眸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
霞光在她瓷白的脸颊上流动,却映不亮那双黯淡的眼睛。
绣了一半的莲纹香囊歪在膝头,丝线纠缠如她此刻心绪。
“小姐不若今日先歇着吧,明日再做。”枝雪提议。
“收了吧。“徐蕙略微颔首,抽回手,指尖在案几上敲出轻响,“再唤蝉雪来,陪我去趟桔园。”
……
徐蕙踏着青石板小径穿过月洞门,园中碧竹与青兰正俯身修剪几丛将谢的木芙蓉。
见她进来,二人忙放下花剪,齐齐福身行礼:“蕙小姐安好。”
“表姐可在屋里?”徐蕙脚步未停。
碧竹用帕子拭了拭沾泥的指尖,笑道:“在呢,表小姐正在屋内做针线。”
徐蕙微微颔首,径直往厢房行去。推开雕花门扉时,恰见祈安端坐于窗前,手中金剪“咔嗒”一声剪断最后一根丝线。
晨光透过碧纱窗,在她衣袂上洒落细碎的光斑。
“表姐!”徐蕙回首对蝉雪轻摆衣袖,“你在外头候着便是。”
祈安抬眸,发间青玉步摇轻晃:“表妹今日怎得空来?舅母交代的任务可完成了?”
徐蕙提着裙摆在绣墩坐下,将指尖往案几上一搁,上头有几点红痕:“快莫提了,今儿这手指都快叫绣花针扎成莲蓬了。”
祈安浅笑,执起她的手细看,看到上过药的痕迹,便收手轻声问道:“可是遇上什么烦心事了?”
“知我者,表姐也!”徐蕙双手托腮,指尖无意识地绕着垂落的发丝打转。
徐蕙轻叹一声,指尖绕着茶盏边缘打转,终于启唇:“前几日宴会上,母亲听几位夫人说起叶家公子游历归来……”
她的声音忽高忽低,模仿着那些夫人夸张的语调:“说他‘文武双全’、‘脱胎换骨’,什么溢美之词都用上了,简直就是另一个二皇子!”
手指又在案上重重一叩,“母亲竟真信了这些,得知他如今尚未成婚,就将那些听来的话全都说与我,还说我们二人算起来是青梅竹马。”
“所以,舅母这是有意撮合你们。”祈安收起针线。
“肯定是的。”徐蕙苦着脸,“算哪门子青梅竹马!就儿时见过一面,话都没说几句。”
祈安看着表妹气得泛红的脸颊,执壶为她添了盏菊花茶:“那你还记得他的模样吗?”
“记不清了。”徐蕙揪着帕子上的绣线,撇撇嘴,“就记得儿时圆滚滚的,活像个包了锦缎的元宵。”
茶香氤氲间,祈安轻笑:“若真如她们所言,表妹何不……”话未说完,祈安意识到什么,话音一转:“表妹可是有了心上人?”
“表姐怎么——”徐蕙倏地抬头,杏眸圆睁,待撞见祈安含笑的眉眼,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儿,抓起团扇掩面,“你……你诈我!”
祈安笑着问道:“既如此,表妹为何不向舅母坦言?”
徐蕙闻言一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半晌才轻摇螓首:“不成的。”
她垂下眼帘,长睫在瓷白的脸颊上投下浅浅阴影,“母亲定不会应允。”
“这是为何?”祈安微微倾身,眼里带着不解望向她。
徐蕙咬了咬唇,声音渐低:“母亲一心只想为我寻个门当户对的。”她指尖在案上虚画了个圈,只余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祈安眸光微动,指尖在茶盏上轻轻一顿——原是门第之碍。
“表姐可还记得,”徐蕙忽然压低声音,指尖缓缓地敲着桌面,“我同你说过的那位患头疾的友人?”
祈安微微一顿,抬眸讶然:“莫不是……”
徐蕙抿唇点头,颊边泛起浅浅梨涡。窗外的日光漏进来,映得她眼底星辉点点。
“我原当是哪家闺秀呢。”祈安轻笑。
却见徐蕙突然挺直了背脊,眼眸泛光——
“他父亲在我父亲手下当差。”她语气轻快,“初遇那日,我提着食盒去衙门,正撞见父亲在训人。”眼眸泛着光,仿佛那日场景就在眼前,“我原以为是哪个不起眼的小吏,见他被训得抬不起头,特意在廊下等到训话结束……”
茶汤渐凉,徐蕙却越说越亮了眼:“后来才知是父亲新收的学生。后来再去送饭时,总能在卷宗堆里寻见他……”
她突然抓起案上绣绷比划,“有一次他竟用案卷拼出只蝴蝶逗我开心!”
徐蕙脸上流露出小得意:“原来他早注意到我了,只是碍着身份,一直避着我。”
祈安眉梢微挑:“那他怎的又……”
“因着那日我遇着些糟心事。”徐蕙急急打断,耳尖泛起薄红,“他瞧出来了,便着法子宽慰我。”眼底是藏不住的笑意,将绣绷紧紧按在胸前。
祈安见状莞尔,却见徐蕙又抬起头,眸中光彩熠熠:“他会的可多了!能作得一手好诗词,遇事又机敏……”她掰着手指细数,“父亲都夸过,说以他的才学,将来必成大器。”
祈安凝视着徐蕙泛着红晕的脸颊,轻声道:“那……表妹可想过争取一二。”
徐蕙先是轻轻点头,随即又摇头,发间珠钗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晃,在阳光下划出几道细碎的金痕。
“若是……”徐蕙攥紧了手中的绣帕,声音低不可闻,“若是到头来徒惹伤心……”
祈安伸手覆上她微颤的指尖:“至少你尝试过、努力过,总好过将来悔恨今日的怯懦……”顿了顿,又问道,“他可知晓你的心意?”
闻言,徐蕙的睫毛颤了颤,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我原以为他不知。”她苦笑着摇头,“直到那日我将他堵在藏书阁的角落,他才坦言,避着我不仅是因门第,更是……”
话音戛然而止,她突然抓住祈安的衣袖:“所以我一定要找到治头疾的方子!”
祈安看到了徐蕙眼底的水光,映着窗外残阳,像淬了火的琉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