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烟灌入喉间,祈安猛地呛醒。睁眼的刹那,灼热的火浪扑面而来——房梁在头顶噼啪断裂,火星如血雨纷落。
一只粗粝的大手正捂着她的口鼻,铁锈味混着烟灰呛进肺里。
她下意识用力咬下,耳畔传来一声惨叫,身子被重重摔在滚烫的地上。
“当啷!” 怀中的玉佩飞溅而出,在火光中裂成两半。祈安挣扎着向前爬去,刚捡起半块残玉,脖颈处便传来剧痛。
坠入黑暗前的最后景象,是慈幼局的牌匾在烈焰中轰然倒塌,那“幼”字烧得只剩半截。
……
“轰——”
一道惊雷劈落,祈安从榻上惊坐而起,单薄的脊背绷得像张拉满的弓,喘息声里仍带着未散的惊悸。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在下颌处凝成摇摇欲坠的水珠。
窗外雨幕如织,檐下的铁马被狂风吹得叮当乱响。又一道闪电划过,刹那间照亮她攥得发白的指节——那半块残玉正死死抵在掌心。
分明已许久未再梦见那场大火,今夜这滔天烈焰却偏又闯进梦中。
祈安缓缓吐纳,待气息平稳后,起身换了件月白寝衣。再躺回榻上时,睡意却已消散殆尽。
窗外雨声潺潺,时而夹着风拂过树梢的沙沙响。
她拥衾而坐,望着青纱帐外那盏将熄未熄的灯,火光在琉璃罩里微微摇曳,映得满室浮影游移……
次日清晨。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厅内,姜婉正执壶斟茶,抬眼见祈安进来,搁下茶盏:“韵然脸色瞧着不太好,可是昨夜睡得不惯?”
祈安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袖口绣的缠枝纹,浅笑道:“许是刚换了地方,有些认床。”
姜婉目光落在她身上那件藕荷色襦裙上,笑意愈深,执起祈安的袖角细细端详:“这衣裳果真合身。”
指尖抚过衣缘精致的图纹,“这衣裳是鎏金阁的新品,京中如今兴盛这种样式。”她笑着替祈安正了正腰间禁步,禁步上的玉环轻撞,发出清越声响。
祈安浅笑着回话:“舅母有心了。”
姜婉含笑凝视着祈安,目光如梳篦般细细扫过她的眉眼:“韵然出落得越发标致了,与幼时的模样当真大不相同。”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精光,“这通身的气度,倒没瞧见几分你母亲的影子。”
祈安指尖微微一顿,与姜婉眼神交汇,原来昨日的嘘寒问暖不过铺垫,专挑徐寅不在时发难。
“都说女大十八变,十余年光景,怎会与幼时相同?”徐寅的声音忽从廊外传来,带着晨露的凉意。
他大步踏入厅内,衣摆挟着深秋微凉的风。
来的真巧,正好不想掺和这府中的腌臜事。
“终究是我这做舅舅的失职。”他抬手按在祈安肩头,眼睛却看向姜婉,“这么多年都未能照拂你们母女……”话至此处喉头微哽,眼底的愧色浓得化不开。
“舅舅为大凛殚精竭虑,案牍劳形数十载,母亲与我都明白您的心意。”祈安温声开口,“如今韵然孤身一人,承蒙舅舅如此照拂,且厚待我至此,韵然无以为报。”情绪却不达眼底。
“都是一家人,往后就不谈这些生分话了。”姜婉唇角弯起温柔的弧度,指尖轻轻拍了拍祈安的手背,又转头对身旁的刘妈妈吩咐道:“去唤蕙姐儿和伟哥儿来用早膳吧。”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慈爱,仿佛方才那一瞬的锐利从未存在过。
……
书房内。
徐寅指尖轻轻摩挲着案上的镇纸,终是叹了口气:“夫人可是还在介怀当年之事?”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那年的事,当真是个意外,也是我疏忽,才让那女子钻了空子。”
姜婉垂眸望着茶盏中沉浮的叶梗,半晌才轻声道:“妾身不是不信老爷……”她指尖微微收紧,“只是这深宅大院里的‘意外’,妾身实在经不起第二回了。”
“阿婉。”徐寅起身走到她身旁,掌心覆上她微颤的手背,“我可向你起誓,这些年未曾做过有负于你之事。那孩子的确是韵然,是小妹的血脉。当年母亲临终前,千叮万嘱要我照拂小妹。如今小妹已辞人世,我万不能再辜负她的嘱托,要替她照看好这唯一的骨血。”
姜婉静静地凝视着徐寅的眼睛,那双总是沉稳如古井的眼眸此刻竟带着几分恳切。她想起三个月前,自己曾暗中派了最得力的管事远赴惠州调查,孙歆的身份确实没有作假。
思及此,她冰凉的手终于覆上徐寅的手背,指尖却仍在微微发颤:“老爷,妾身明白了。”
……
这几日,听雨堂依然没有任何指令,祈安便趁此机会将徐府内外都摸了个透彻。祈安还发现了几个听雨堂派来监视自己的人,他们乔装在徐府各处。
这使得祈安的行动受限,原以为三日便能遍查京中凌姓人家,如今却仍有一半尚未探查。
可她又不想查的太快,怕没有结果。
倘若此次还没有结果,恐怕就要等到这次任务完成之后才会有机会了。然而,这次任务耗时尚且未知,经年累月亦有可能。
……
晨光熹微。
“表姐。”徐蕙轻叩门扉后便推门而入,发间珠钗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她指尖绕着垂落的青丝,杏眼里盛着明媚笑意,“母亲特意嘱咐,今日要你我二人去鎏金阁置办些新首饰。三日后宫中设宴,正好借此机会让表姐在京都贵人面前露个面。”
祈安执起绣帕轻掩唇角,颔首,又温声道:“我初来乍到,诸多规矩都不懂,日后还要劳烦表妹多多提点一二。”
“都是自家人,表姐说这话可就生分了。”徐蕙亲昵地挽起她的手。
朱轮马车缓缓驶过青石板路,徐蕙忽然倾身问道:“表姐可曾听过鎏金阁的名头?”
“略有耳闻。”祈安收回轻挑车帘的指尖。
“这鎏金阁名堂可大着呢,整个大凛独此一家,偏就他名气打得最响。”徐蕙又道,“他家货物最是时兴,不止京都贵女,哪怕在千里之外,为了鎏金阁的一件衣裳或首饰而远赴京都的也大有人在。”
徐蕙忽地压低声音,“最稀奇的是他家规矩——唯有女子方可入内。坊间都说,是因阁主厌恶男子。”
“只许女子入内……”祈安呢喃着这句话,心中暗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