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式开始了独自照顾江予安的生活——首要任务就是搬到他家,实现二十四小时贴身照料。
当我提出这个想法时,江予安的反应比我想象的还要激烈。他坐在轮椅上,身体微微后仰,像是要拉开距离,眉头锁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
“不行,绝对不行。”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决,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林月,这太不方便了。你需要自己的空间,我晚上也需要……很多私人时间,你会休息不好,我们都会很不方便。”他语速很快,列举着种种理由,眼神却始终有些闪烁,不敢与我对视。
我知道,他所谓的“不方便”和“私人时间”,不过是保护他自尊、也保护我的借口。我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强迫他看着我。
“江予安,”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看我像是来跟你商量的样子吗?我是来通知你的。”
他叹了口气,别开脸,语气软了一些,但依旧坚持:“别闹了,林月。你回家去,好好睡觉。李师傅虽然不在,但我还能应付。”
“你怎么应付?”我追问,“就比如现在,你想去卫生间了,怎么办?”
他顿时语塞,脸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窘迫地沉默下来。这正是问题的核心所在。
机会来了。我站起身,不再给他反驳的机会,直接推起他的轮椅:“走吧,江先生,现在就是实践环节。让我看看,你到底方不方便。”
推进卫生间,面对马桶,真正的挑战开始了。我回忆着转移板的使用方法,一边小心翼翼地指导他配合,一边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他的重量。过程虽然磕绊,但最终成功完成了转移。他坐在马桶上,我背过身去等待,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尴尬,但更多的是某种并肩作战的亲密。
就在这片寂静中,我背对着他,轻声开口,语气不再是之前的强硬,而是充满了真诚的担忧:
“江予安,你看见了吗?这就是为什么我必须搬过来。只有在你身边,亲眼看着你,我才能放心。你要是坚持让我自己回家……”
我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点委屈又倔强的哭腔:“那我可能半夜睡着了都会做噩梦,梦到你摔到床底下,然后吓醒,说不定真会半夜溜过来扒你家窗户。与其那样让我受心理折磨,你自己在这儿硬撑着受身体上的折磨,不如我搬过来。我们俩都能安心,这叫……皆大欢喜!”
身后久久没有回应。我只能听到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我听到他极轻地、几乎是不可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奈,但似乎……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我忍不住回过头。只见他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紧锁了好几天的眉头竟然真的舒展开来,嘴角牵起一个清晰的、带着宠溺和彻底投降意味的弧度。
“哎……”他长长地、彻底地叹了口气,终于抬起头看向我,眼神里是妥协,是动容,是拿我一点办法都没有的柔软,“服了你了,林月。”
他摇了摇头,语气变得温和而肯定:“好吧。你不怕我晚上打呼噜吵得你睡不着觉的话,你就……搬过来吧。”
要不是他还坐在马桶上,我差点立刻掉头回我家拿我的东西了。
搬进去的第一晚,真正的挑战便赤裸裸地摆在面前。夜晚的翻身,远比白天困难。他平躺在床上,下肢本就使不上力,受伤的右臂又不能随意动弹,仅靠一只左手,想要自主完成侧身这个对常人而言轻而易举的动作,却显得异常艰难。我躺在床的内侧,试图从背后推他,却总找不到合适的发力点,笨手笨脚,反而让他更加吃力。
“你别动,我来。”我最终只得坐起身,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绕到他那侧。借助小夜灯微弱的光,我俯下身,手臂穿过他的颈后和膝弯,用自己的身体作为杠杆,配合着他左手支撑的努力,才终于帮他缓缓翻过身去。
这一番动作下来,我已是睡意全无,头脑异常清醒。江予安显然也察觉到了我的清醒。他沉默着,没有立刻躺好,而是伸长左臂,轻轻将我揽近。我的额头抵着他的下颌,能感受到他喉结的微动。
随后,一个轻柔的、带着无尽怜惜和歉意的吻,印在了我的额头上。许是这黑暗赋予了人勇气,卸下了白日里所有的伪装,他低沉的声音在静谧中缓缓响起,开始剖白那些深藏心底的挣扎。
“月月,”他唤我,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看着你为我做这些,我心里……很不好受。我总觉得,是我拖累了你,让你本该轻松的生活,变得这么辛苦。”
我心中一紧,刚要开口反驳,他却继续说了下去,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可是,看你这么坚决,义无反顾地冲过来,我又觉得……我或许真的错了。我不该总是自以为是,用我自己想象出来的你的委屈和不幸,来替你做出离开的决定。”
听到这里,我那颗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一股暖流涌遍全身。我伸出双臂,紧紧回抱住他,像要给予他全部的力量和肯定。
我的脸颊贴着他的胸膛,声音闷闷的,却带着掩不住的笑意和鼓励:“江予安,你终于‘聪明’了一回!终于懂得不去‘以己度人’了!我要什么,幸不幸福,只有我自己最清楚。你看到了吗?只要你在身边,再琐碎的事情,我都觉得有意义。”
我们就这样相拥着,在黑暗中越聊越深,从过去的畏惧,到对未来的憧憬,心底的隔阂仿佛在这夜谈中一点点消融。我们越聊越清醒,像是要把之前所有错过的心事都补回来。
然而,身体的疲惫是诚实的。不知过了多久,我的眼皮开始沉重,说话的声音也带上了浓浓的倦意,思维渐渐变得迟缓。
江予安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困倦。
他停下了话题,左手像安抚孩子般,一下下轻拍着我的背。
然后,他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嗓音,在我耳边极轻地哼起了一首模糊的、不知名的催眠曲。那旋律不成调子,却像最温暖的羽毛,轻轻拂过我心头的焦躁与不安。在他难得的温柔和这笨拙的安抚中,我的意识终于抵挡不住困意,渐渐模糊,沉入了一个安稳的梦乡。
这一觉,我睡得格外香甜踏实,以至于第二天清晨,不是被闹钟吵醒,而是被一个软软的、带着一丝刚醒的慵懒的声音唤醒:“林月,起床啦~”
那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一种近乎撒娇的柔软,像羽毛轻轻搔过耳膜。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了前几日的冰冷和疏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宠溺的柔和光芒。我一时恍惚,几乎不敢相信身边这个温柔得能掐出水来的男人,还是前几天那个刻意和我保持距离的江予安。
先要扶他坐起来,当我俯身,用尽力气将他从床上抱起来时,他温顺地靠在我怀里,脑袋依赖地搁在我的肩头。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在他发梢跳跃。他凑在我耳边,用那性感到令人心跳加速的慵懒嗓音,轻声却清晰地说:
“月月,我是真的想通了。”
我的心猛地一跳,屏住呼吸听他继续说。
他顿了顿,仿佛在确认自己的决心,也像是在向我郑重承诺:
“我们既然说了试试,就要全身心地投入,抛掉所有顾虑和怀疑,好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