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张夏的提醒,陈默凑近屏幕,仔细审视着那些早期画作。确实,在张夏的指点下,她也能从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笔触和色彩中,辨识出某种一以贯之的、属于周铎的独特笔迹。
张夏则继续快速地在电脑上滑动图片,目光掠过一幅幅作品。突然,他的手指猛地停了下来,动作干脆利落,紧紧锁定了屏幕上的一幅画。
“这一幅画……”他的声音低沉下来,“是什么时候创作的?”
画面中,远景是一个孤寂的男人背影,坐在一架钢琴前,背景是仿佛用刮刀厚重涂抹出的、漩涡状的璀璨而压抑的夜空。光影对比强烈,情绪饱满得几乎要溢出画面,与周铎之前的作品判若云泥。
他原本以为陈默需要查一下记录,或者搜索一下文件名日期。
没想到陈默几乎脱口而出:“2016年的11月。”
她的语气异常肯定,随即察觉到张夏投来的探究目光,意识到自己回答得太快太精准,连忙掩饰性地轻咳一声,解释道:“是因为……我对这幅画印象特别深刻。就是这幅画,最终打动了我,让我决定和他正式签约。这幅画的名字叫《肖邦·最后的星夜》。所以我们后来为他举办的第一个个人画展,主题也定名为‘肖邦的梦境’。”
“十一月画肖邦……倒是很应景。周铎真不愧是老杰迷了。”张夏笑着点了点头,目光却片刻未离屏幕,指尖轻轻敲击着触摸板边缘,“但是,从这里开始,一切就变得截然不同了。”
他的语气变得凝重:“看这幅画,以及之后几乎所有的作品,无论是题材选择、构图方式、色彩运用、笔触力度、乃至画面中流淌的那种……近乎偏执的强烈情绪,都发生了一种颠覆性的蜕变。仿佛一夜之间,画笔还是那支画笔,但执笔的人,却换了一个灵魂。”
他转向陈默问道:“你知道他那时有什么特别的事吗?那段时间应该是你们合作的蜜月期,沟通应该会比较频繁。”
“什么蜜月期?就是正常的商务合作!我哪里知道他天天干什么?我又没有天天跟着他!”陈默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跳脚反驳,脸颊微微泛红。
“我也没特指什么吧?”张夏有些意外的挑眉。一旁的常晴却唇角微弯,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的笑容。
“我在问正经的,你好好想想,他有没有在聊天里提过什么特别的事,或者情绪上有过什么异常波动。”张夏把话题拉回正轨。
“……好吧。”陈默深吸一口气,压下那点莫名的羞恼,拿出手机,“我搜一下当年的聊天记录看看。”
她纤细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片刻后,她抬起头:“这里……2016年9月份的记录。我想起来了,我公司当时赞助他参加了一个青年艺术家大赛,他的作品获得了新锐潜力奖。实际上画作版权我们早就提前买断了,通过一系列媒体运作和口碑营销,帮他获得了主流圈的一些认可和评委的鼓励。但他当时还是非常高兴。我趁热打铁准备跟他谈独家经纪约的事,他说他想先用奖金去一趟英国玩一圈,回来再详细谈签约。”
“英国……这倒不意外,”张夏沉吟道,“这家伙是个资深哈利波特迷,上学那会儿就天天念叨着存钱去英国看霍格沃茨取景地。”
“去英国怎么会画了幅肖邦?”袁维插嘴问道,一脸困惑,“我记得肖邦是波兰人,后来主要待在法国创作和演出吧?”
“哟,行啊老袁!艺术圈的事你都清楚?”张夏略显意外的看了他一眼。
“废话!老子是教历史的!艺术圈那点事儿我搞不懂,相关历史名人的生平轨迹我还是知道的!”袁维略带得意的拍了拍胸脯。
“这个具体缘由后来我也问过他。”陈默接过话头,回忆道,“他说他当时在伦敦沙夫茨伯里大街附近闲逛,偶然发现市政厅音乐厅外面有纪念肖邦的活动海报。进去了解后才知道,原来1848年11月16日,病重的肖邦曾在那里举行了人生最后一场公开音乐会,为波兰流亡同胞募捐。那天恰好也是11月16日,他觉得是种奇妙的缘分。他被肖邦的故事和那种悲怆感深深打动,据他说是根据现场看到的一位街头画家创作的、融合了肖邦肖像和梵高《星月夜》风格的涂鸦,有感而发。加上当天他心情似乎特别好,还在酒店自己开了瓶红酒,回来后就创作了这幅《肖邦》。”
“心情特别好吗……”张夏敏锐的捕捉到这个细节,眉头微蹙,“记得他说过为什么心情那么好吗?获奖的兴奋劲应该过去一阵子了。”
“聊天记录里没提具体原因,具体的你还是问他本人吧。”陈默摊手。
“我打个电话试试,飞机这会儿应该差不多落地了。”袁维拿出手机,找到周铎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起,传来周铎那没心没肺且中气十足的声音:“喂,老袁!我到了,刚坐上车准备去会场。你去看过张夏那小子没?脑袋没让人拍成傻子吧?”
“你放心,我就算脑袋被拍上一百次,智商余额也比你充足。”张夏一把抢过电话。
“哟,听上去状态不错,那我就放心了。回头我让陈默联系一下天临市政府,务必给你颁一个英雄救美的奖章!”
“听你这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老板呢?”陈默在一旁忍不住冷冷插话。
“哎哟,陈总也在呢?人挺齐啊!那太好了,有你在我就更放心了。陈总这个人吧,向来有恩必报,绝对不小气。放心吧夏子,你脑袋没白挨那一下,就算她最后以身相许来还这个人情,我也一点都不意外!”
好家伙,这一句话直接把陈默架在了火上烤。
“周铎!你要死啊!”陈默瞬间成了第三个脸色变成红灯的人,她一把抢过手机,对着话筒咬牙切齿道,“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你管好你自己,注意你的形象和言辞!要是造成任何负面影响,你就等着吧……”
“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陈总息怒!我保证谨言慎行!”周铎立刻认怂。
“所以……”张夏忍着笑,向陈默伸出手。
“干什么?现在就要好处?没有!等我‘以身相许’吧!”陈默没好气的呛了他一句,但话一出口自己先愣住了,随后脸颊更烫了。
“呃,我是要手机问正事……”张夏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接过手机,“我问你件事。昨晚你断片之前,提到你以前抱着画睡觉,还在梦里画画,那是怎么回事?”
“有吗?还有这回事?”周铎的语气充满了真实的困惑,“你的断片我的断片好像不一样,我最后的记忆停留在那个叫小颖的姑娘亲了你一口的时候。”
“我靠!”袁维立刻跳脚,“还有这事?这小颖又是谁?张夏你小子也太花了吧?”
“你先闭嘴!”张夏没好气的瞪了袁维一眼,继续问道:“你先别管记忆一样不一样,你先好好想想,到底有没有这回事?”张夏追问。
“没有吧……是我亲口说的吗?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不会是我喝大了吹牛呢吧?”周铎的声音听起来很茫然。
“你是不是想气死我?”陈默忍不住又插嘴,“一晚上大家都在等你回忆关键线索,结果你告诉我你是在吹牛?”
“那我哪知道去?我那不是喝断片了嘛……”周铎委屈巴巴。
“不是吹牛。”张夏的语气非常笃定,“他当时的那个状态,自我认知和逻辑思维都快模糊了,大脑是无法形成‘我要撒谎’的明确意图,更无法规划出完整的撒谎步骤。那种情况下的表达,更多是无意识的、碎片化的真实信息输出。”
“那就奇怪了,可我确实完全没有这样一段经历的印象啊……”周铎努力回忆着。
“好,那我问你另外一件事。”张夏立马变了话题,“两年前,你去英国那次,画了那幅《肖邦》。你说那天心情特别好,还记得为什么吗?或者说,那天或者之前一天,发生了什么特别让你高兴的事?”
“为什么……心情特别好?”周铎在电话那头沉吟着,努力从记忆深处挖掘,“时间有点久了,我得好好想想……”
张夏耐心地等待着,隔了良久,却只听到周铎带着歉意说道:“抱歉,夏子,具体的我真想不起来了。”
张夏心里一沉,但仍旧不死心。他想了想,做了一个诱导性的提示:“你再好好想想,触发你创作灵感的,除了那个街头涂鸦,在那之前……你是不是在什么地方看过,或者买过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