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芽刻那艘“最大的星船”,用了整整三年。
他选的桃木是院子里最老的那根侧枝,当年被暴雨折断后,一直晾在作坊角落,木质紧实得像块暖玉,切开时能闻到淡淡的酒香,是常年被桃花酿熏透的缘故。星芽每天放学后就泡在作坊里,刻刀磨钝了三把,指尖的茧子结了又掉,掉了又结,却从没喊过一句累。
“船帆要再高些,才能接住更多星星的光。”星落站在旁边,给儿子递过块干净的布,“你绾绾太奶奶说,苏沐雪前辈画阵时,总把阵眼抬得高高的,说‘要让光先照进来,暖才能跟着来’。”
星芽点点头,蘸着松节油把船帆的纹路磨得更光滑。夕阳透过窗棂照进来,在木头上投下长长的影,船身上的星纹被光影拉得细细的,像真的有星星在游走。他突然发现,最粗的那道星纹里,竟天然带着点金红色,像玄黄炎烧过的痕迹,惊得他手里的刻刀都掉在了地上。
“娘!你看这个!”星芽指着那道纹路,声音发颤。
星落凑过去看,指尖抚过那点金红,突然红了眼眶。她想起古籍里写的,林默的玄黄炎能在木头上留下永不褪色的印记,“像把念想烧进骨头里”。这哪里是天然的纹路,分明是两位前辈在暗中相助,要给这星船添上最暖的光。
船快刻好时,星芽在船舱里凿了个小小的神龛,正好能放下那支绾绾传下来的木簪。“这样星星就能陪着船走了。”他把木簪放进去,簪尾的星星对着船外的“桃溪座”,像在遥遥相望。
下水那天,青阳镇的人几乎都来了。孩子们往船里撒向日葵籽和桃花瓣,老人们对着船影作揖,学堂的先生特意写了副对联,贴在船头上:“星轨引航承旧梦,花痕铺路续新篇”。
星芽牵着星落的手,站在溪边,看着这艘比他还高的星船。船身的星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那道带金红的纹路尤其耀眼,像条流动的光。他突然对着船深深鞠躬:“林太爷爷,苏太奶奶,拜托你们了,把咱们的暖带得远些,再远些。”
风正好吹来,船帆轻轻鼓起,像只展翅的鸟。星落解开缆绳,星船载着满舱的花籽与念想,顺着溪水缓缓漂远,船尾的涟漪里,“桃溪座”的倒影碎成点点金光,像有人在水里撒了把星。
星船走后,星芽总爱坐在溪边等。他在岸边种了排向日葵,说“让它们朝着船走的方向长,就能知道船走了多远”。有天清晨,他发现最边上的那株向日葵,花盘里卡着片陌生的花瓣,粉中带紫,是中域特有的品种。
“是船寄来的信!”星芽捧着花瓣跑回家,把它夹进星落的笔记里。笔记上记着星船可能经过的水域,他在离火涧的位置画了个小小的桃花,说“这里的花肯定开得很好”。
半年后,中域传来消息,说在离火涧的入水口发现了艘巨大的星船,船里的向日葵籽发了芽,顺着河岸长成了片小金海,当地的人都叫它“青阳暖径”。“最奇的是船里的木簪,每到夜里就会发光,像盏小灯照着船舱。”送信的人说,“有个老嬷嬷摸着船身哭了,说她丈夫是诛邪卫的火头军,当年总说‘等仗打完了,就去有桃花的地方种向日葵’。”
星芽把消息抄在红纸上,贴在桃树干上。风吹过,红纸猎猎作响,像在给两位前辈读信。他突然发现,桃树新抽的枝桠,竟朝着离火涧的方向长,像在给星船指引下一段路。
十五岁那年,星芽考上了中域学院,学的是阵法与星象。临行前,他在桃树的树洞里放了本日记,里面记着青阳镇的故事,还有星船经过的每处水域。“等我回来时,就把外面的故事也写进去。”他摸着树洞,像在跟老朋友告别。
学院里的人都知道有个来自青阳镇的少年,怀里总揣着片粉紫花瓣,说“是星船寄来的信”。他画的清灵阵里总带着星纹,启动时会飘起桃花香,教授说“这阵里有魂,是被无数念想焐活的”。
星芽在学院的图书馆里,找到了更多关于林默与苏沐雪的记载。有本残卷里画着幅地图,标注着当年诛邪卫守护过的城镇,每个城镇旁都画着朵小小的桃花。他突然明白,星船要去的,从来不是随便的水域,是那些曾被守护过的地方,要把“未完成的守护”,续下去。
假期里,星芽跟着残卷上的地图,去了那些画着桃花的城镇。在北境的苦寒之地,他看到城墙的砖缝里长着株桃花,是当年苏沐雪用阵法催开的,至今每年春天都开花;在南疆的瘴气谷,他发现溪水里漂着刻着星纹的木片,是林默教当地人刻的“平安符”。
“你们看,”星芽对着那些遗迹轻声说,“我们没忘。”他把带来的向日葵籽撒在土里,“这是青阳镇的暖,让它陪着你们。”
三年后,星芽带着满满一箱笔记回到青阳镇。笔记里记着各地的故事,贴着不同的花瓣,最后一页画着幅完整的地图,星船的航线用金线标出,像条连接着无数温暖的路。
他在桃树下搭了个凉棚,把笔记摊开,供镇上的人翻阅。有个白发老妪看着地图,突然指着北境的位置哭了:“那是我老家!当年我娘说,有位女先生用蓝光扫过城墙,瘴气就退了,原来就是苏前辈!”
星芽给老妪递过块桃花糕:“现在那里的桃花还开着呢,我们的星船也去过,撒了好多向日葵籽。”
老妪的眼泪掉在糕上,混着甜味咽下去,像把多年的念想都咽进了心里。
星落看着儿子讲得眉飞色舞的样子,突然觉得时光过得真快。当年那个攥着木簪昏睡的孩子,如今已能独自撑起一片天,把青阳镇的暖,带到了更远的地方。她从神龛里取出那本被星芽放进树洞的日记,翻开一看,里面竟多了些新的字迹,是用树汁写的,歪歪扭扭的,像孩子的涂鸦,却能认出是“平安”“暖”“念”几个字。
“是桃树写的信。”星落把日记递给星芽,眼里的光像落了星。
星芽摸着那些字,突然明白,所谓永恒,从来不是某个人、某件物的长久,是这些流动的念想,这些传递的温暖,像星船载着梦,像花径通着心,在一代又一代人的生命里,生生不息,永远鲜活。
风穿过院子,桃树的枝桠轻轻晃,新抽的枝条已经长得很长,像在朝着远方招手。溪岸边的向日葵花盘,依旧朝着星船走的方向,花籽落在土里,又长出新的苗,像条没有尽头的暖径。
星芽知道,星船还在漂,带着他们的梦,带着林默与苏沐雪的守护,在时光的河里缓缓前行。而这青阳镇的桃树,会一直站在这里,看着星船载梦远航,看着花径通心绵延,把每个平凡的日子,都酿成值得期待的明天。
远处的作坊里,传来新刻的小木船落地的轻响,像个崭新的音符,融进了这首唱了百年的温暖乐章里。而那永不熄灭的光,正顺着星船的轨迹,漫过山川湖海,照亮了更多、更暖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