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绾把修好的木簪放进神龛时,指尖被簪尾的星星刻痕硌了下。那痕迹比父亲的桃花簪深些,像当年刻的时候,手用了极大的力气,仿佛要把什么话刻进木头的骨血里。
“林太爷爷刻这簪子时,心里一定很慌吧。”绾绾对着神龛轻声说,窗外的藤萝正顺着窗棂往上爬,紫花蹭过窗纸,留下淡淡的印,“他怕苏太奶奶等急了,又怕自己回不来。”
苏棠端着刚煮好的桃花茶走进来,听见女儿的话,笑着把茶盏放在神龛前:“所以他才刻了星星啊。星星在天上不会走,就像他的念想,不管走多远,都悬在苏太奶奶心里。”
茶雾袅袅升起,混着桃花的香,在神龛前漫开。绾绾看着茶盏里的倒影,竟看见两颗星星在水里轻轻晃,像木簪上的刻痕活了过来。她突然抓起茶盏,往桃树下跑:“娘,你看!星星在跟着我们呢!”
苏棠跟到院里时,正看见女儿把茶泼在桃树下的青石板上。水渍里,阳光折射出细碎的光斑,真的像撒了把星星。绾绾蹲在地上,用手指划着光斑里的纹路:“这是清灵阵!苏太奶奶在应我们呢!”
溪远从作坊出来,手里拿着艘刚刻好的木船。船底刻着极细的星纹,与木簪上的记号一模一样。“刚想给你看,”他把船递给绾绾,“这船底的星,能跟着溪水走,走到哪,就把暖带到哪。”
绾绾把木船放进溪水里,船底的星纹被阳光照着,在水面投下串跳动的光。她突然想起在离火涧看到的残簪——原来有些念想真的会跑,会顺着溪水漂,顺着风走,哪怕碎成几瓣,也会拼着命往一起凑。
那年秋天,青阳镇来了位天文学家,带着望远镜要观测星辰。他听说镇上的桃树藏着故事,特意绕到院子里,对着桃树看了半晌,突然指着树冠处说:“你们看,那几根枝桠的角度,正好对着北斗星的方位。”
绾绾顺着他指的方向抬头,果然见最高的三根桃枝,像被人刻意修剪过,一根指向天枢,一根对着天璇,最细的那根,恰好指着北极星,像只无形的手,在天上挂了个路标。
“林太爷爷是诛邪卫,肯定认得星象。”绾绾突然明白,“他是在给苏太奶奶指路啊!怕她夜里想他时,不知道往哪个方向看。”
天文学家听得眼睛发亮,当即在桃树下支起望远镜:“我要把这‘桃花星图’记下来,告诉外面的人,最亮的星,不一定在天上,也可能在人的念想里。”
那天夜里,绾绾躺在桃树下的竹榻上,看着枝桠间漏下的星光,突然觉得有片桃花瓣落在脸上。她伸手一摸,花瓣上沾着点黏黏的东西,是桃树的汁液,像树在流泪,又像在笑。
“林太爷爷,你的星星,苏太奶奶收到了。”她把花瓣夹进父亲给的星图册里,册页上印着北斗七星的轨迹,与桃树枝桠的影子正好重合。
十七岁那年,绾绾去断魂崖参加诛邪卫后人的祭祀。崖边新立了块石碑,上面刻着所有战死士兵的名字,密密麻麻的,像片没有尽头的星。绾绾在碑上找到了那个留制服的老妪丈夫的名字——“赵勇”,名字旁边刻着朵小小的桃花,是她前几天托人补刻的。
祭祀仪式上,有人带来了祖传的剑,有人捧着泛黄的家书,绾绾却拿出那艘刻着星纹的木船,放进崖边的溪水里。“这船会顺着溪水漂回青阳镇,”她对着石碑说,“告诉他们,家里的桃花开了,星星也亮着,等着他们‘回家’。”
有个穿军装的年轻人,看着木船的背影红了眼眶。他说自己是林默的旁支后人,爷爷临终前攥着半块星纹木牌,说“当年林统领教我们认星,说跟着星走,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绾绾从怀里掏出那支修好的木簪,簪尾的星星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你看,星星真的能指路。”
年轻人摸着簪上的刻痕,突然跪在石碑前,磕了三个响头:“爷爷,我找到路了。”
回程时,绾绾在崖底捡了块带水纹的石头,石缝里卡着片干枯的藤萝叶。她把石头抱在怀里,像抱着块暖玉,赶路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她知道,这石头里藏着溪水流过的暖,藏着藤萝叶的念,藏着无数个“赵勇”的盼,该把它带回青阳镇,让桃树也尝尝这跨越山水的甜。
回到镇上时,正赶上桃花节的尾声。溪远和苏棠站在镇口等她,父亲手里的木船上,插着朵新鲜的桃花,母亲鬓边的藤萝簪,沾着些未干的露水。
“船回来了吗?”苏棠接过女儿怀里的石头,指尖触到石缝里的叶痕,突然红了眼眶。
“回来了。”绾绾指着远处的溪水,夕阳正把水面染成金红色,像铺满了星星,“它带着星星,走得很慢,却很稳。”
那天晚上,他们把带回来的石头放在桃树下,与老妪埋下的制服、新人埋下的玉佩、断簪的碎片排在一起。月光透过藤萝照下来,石头上的水纹竟像在慢慢流动,与溪水里的船影遥相呼应,像场跨越了时空的对话。
绾绾坐在桃树下,看着父亲刻木船,母亲绣星纹,突然明白“簪上的星”与“船底的暖”是什么意思。不是真的星星会发光,也不是船底能生暖,是那些藏在刻痕里的念,浸在船缝里的盼,像永不熄灭的火种,在一代又一代人的掌心传递,让每个平凡的日子,都带着点当年的光,带着点跨山越水的暖。
风还在吹,花还在落,溪水里的木船还在慢慢漂。而那棵桃树,会一直站在那里,看着簪上的星指引方向,看着船底的暖漫过山水,把每个等待的日子,都酿成值得回味的甜。
它知道,只要还有人记得给木簪刻上星星,给木船刻上暖,这场关于“回家”的故事,就永远有新的篇章,永远有不熄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