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巷小院的晨光，总是来得迟缓而吝啬。
高墙挡住了大部分光线，只有靠近院墙顶端那一线狭窄的天空，会随着日头升高，渐渐由黛青转为灰白。林凡早已结束一夜的调息，盘膝坐在老槐树下，古剑横于膝上，双眸微阖。院中极其安静，只有远处巷子深处偶尔传来的、压低的咳嗽声或关门声，提醒着这里并非与世隔绝。
灵力在经脉中缓缓搬运，依旧带着那股熟悉的滞涩感，如同推着沉重的石碾在布满碎石的路上前行。每一次周天运转，都比以往耗费更多的心神，得到的灵气却稀薄得令人沮丧。气海中的元婴，那小小的面庞上似乎也蒙着一层阴影，不复往日清光湛然。
林凡尝试着引导一缕剑意，顺着功法路线游走。这是他这些日子摸索出的笨办法——以剑意的锋锐，强行冲开那些因气运缺损而变得淤塞、凝滞的窍穴与脉络。过程如同用钝刀刮骨，痛苦异常，且收效甚微，稍有不慎还会损伤经脉。但除此之外，他暂时想不到更好的法子。
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的眉头紧紧锁着。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林凡缓缓收功，睁开眼，眼底掠过一丝疲惫，随即被他迅速掩去。
赵蓉端着一个粗陶托盘走了过来，上面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灵米粥，两碟清淡的小菜。她的脸色比昨日好了些，但眼眶下仍有淡淡的青影，显然昨夜也未睡好。她换了一身干净的浅蓝色裙衫，头发仔细挽起，插着一支式样简单的木簪，努力维持着整洁体面，只是眼神中那份惊惶如同水底的暗流，并未完全平息。
“林公子，用些早膳吧。”她将托盘放在槐树下那块充当石桌的青石上，声音轻柔，带着刻意的温顺。
“有劳赵姑娘。”林凡起身，拱手道谢。
两人相对坐下，默默用餐。灵米是最便宜的下品，蕴含的灵气稀薄，但总好过凡俗谷物。小菜是街市上买的腌萝卜和炒豆芽，简单得近乎寒酸。气氛有些凝滞，只有轻微的碗筷碰撞声。
赵蓉吃得很少，几乎是数着米粒。她不时偷偷抬眼看向林凡，欲言又止。
林凡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放下筷子，主动开口：“赵姑娘，昨夜可还安好？”
赵蓉连忙摇头，又点点头，神情复杂：“还好……只是……总是梦见那天的情景。”她咬了咬下唇，眼中泛起水光，“林公子，你说……他们会不会已经知道我们在这里？会不会……来找我们？”
她的恐惧真实不虚，声音都带着颤音。
林凡沉默了一下。以那两位仙帝莫测的手段，若真有心寻他们，这流云仙城虽大，怕也藏不住。但昨日翠屏山上的情形看，对方似乎并未将他们放在心上，更像是偶遇之下的随手戏弄。
“昨日之事，应是巧合。”林凡缓缓道，既是安慰赵蓉，也是分析给自己听，“他们若真想对我们不利，我们走不出翠屏山。既然放我们离开，短期内应当无虞。”他顿了顿，语气加重，“但我们确需更加小心。近期最好少出门，尤其不要再去那些人流混杂、易于偶遇的风景之地。”
赵蓉用力点头，如同受惊的雀鸟：“我明白，我都听公子的。”她犹豫了一下，又道，“那……公子接下来有何打算？一直躲在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
这正是林凡正在思索的问题。躲藏固然能暂避风险，但修炼资源从何而来？修为停滞不前，莫说报仇，自保都成问题。他需要灵石，需要丹药，需要能稳固气运或者至少能暂时缓解灵力滞涩的天材地宝。
“我需要接一些任务，换取资源。”林凡沉声道，目光落在古剑上，“只是如今气运不佳，寻常任务恐怕也波折重重。”他想起了在百晓阁一次次擦肩而过的任务，想起了那些莫名其妙的意外。
赵蓉眼中光芒微动，她放下筷子，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绣着暗纹的锦囊，推到林凡面前：“林公子，我这里还有一些……当初逃出来时带的灵石和几样还算值钱的首饰。虽然不多，但或许能应一时之急。公子不必推辞，你帮我良多，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锦囊鼓鼓囊囊，显然分量不轻。林凡看着那个锦囊，却没有立刻去接。赵蓉如今同样落魄，这些恐怕是她最后的倚仗。
“赵姑娘，这……”
“公子！”赵蓉打断他，语气带着几分急切，眼圈又红了，“我知道公子傲骨，不愿受嗟来之食。可眼下我们处境艰难，正该互相扶持。公子若能尽快恢复些实力，我们……我们才更有希望。”她低下头，声音哽咽，“我如今除了这点东西，也帮不上公子别的了……还请公子不要嫌弃。”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推辞反而显得矫情，也辜负了对方一番心意。林凡心中感动与沉重交织，最终伸手接过锦囊，入手沉甸甸的。他郑重道：“赵姑娘厚意，林凡铭记于心。这些便算我借的，日后定当加倍奉还。”
赵蓉这才破涕为笑，只是那笑容里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愁绪和依赖。
早膳后，赵蓉收拾碗筷去了厨房。林凡拿着那个锦囊回到厢房，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有近百块中品灵石，还有几件镶嵌着宝石、做工精致的金玉首饰，价值不菲。看来赵家昔日确实豪富，赵蓉逃出时携带的细软颇为可观。
这些资源，足够他支撑一段时间，甚至可以去购买一些品质稍好的丹药尝试。但坐吃山空绝非长久之计，而且这些是赵蓉的保命钱。
林凡将锦囊小心收好，心中有了计较。他不能一直依赖赵蓉的接济，必须找到一条既能获取资源、又能相对稳妥、尽量避免霉运干扰的路子。或许……可以从流云仙城内那些门槛较低、但需要特定技艺的活计入手？比如炼器坊的学徒、符箓店的临摹工？虽然报酬微薄，胜在稳定，且不太需要外出冒险。
只是，让他一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元婴剑修，去做这些底层活计……林凡嘴角泛起一丝苦涩。但很快，这丝苦涩便被坚毅取代。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只要能活下去，能重新握住剑，些微折辱又算得了什么？
他推开房门，走到院中，开始一招一式地演练最基础的剑法。没有动用灵力，只是纯粹的肢体动作，感受剑的重量，体会筋骨肌肉的发力与协调。剑锋破空，发出细微的“嗤嗤”声，在寂静的院落里显得格外清晰。
厨房门口，赵蓉倚着门框，默默看着院中那个专注练剑的身影。青年身姿挺拔，动作简洁而精准，即便只是基础剑式，也自有一股沉凝如山、蓄势待发的意味。阳光终于艰难地爬过高墙，吝啬地洒下一小片光斑，恰好落在林凡移动的身影上，为他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赵蓉的眼神有些恍惚。她见过许多修士，家里的客卿，镇上的高手，甚至父亲赵嵩……但似乎都没有眼前这个落魄青年身上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那是一种即便身处泥泞，脊梁也不曾真正弯曲的硬气，一种剑锋虽敛、寒芒犹在的锐利。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昨日奔逃时被树枝刮擦的微痛。恐惧依旧如影随形，但看着林凡练剑的背影，心底某个角落，却奇异地生出一丝微弱的安全感，以及一种更加复杂难言的情绪。
如果……如果他真的能一直这样保护自己……如果他真的能变得很强，强到可以……
一个模糊而大胆的念头悄然滑过脑海，让她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被更深的惶恐压下。不，不能想，那两个人太可怕了……
她用力摇摇头，转身回到阴暗的厨房，继续清洗碗筷，只是手指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