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谷内还是踏马的暖阳正好，万花摇曳，洒落芬芳。
为啥能这么岁月静好呢，不太理解。
李萱刚刚成功地将五行灵气凝聚成一道横跨身前的、尺许长的瑰丽彩虹，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流转，虽细小却完整稳定，不由得雀跃欢呼，小脸上满是兴奋的红晕。
“师尊您看！成了！小道我成了！”
她话音未落，旁边暖玉石台上便传来“啪嗒”几声轻响。姬明月拍掉指尖沾着的琥珀色瓜子屑，一双美眸流光溢彩，显然又有了新主意。她轻盈地跃下石台，裙裾旋开如花，先凑到沈无争身旁，又对着不远处的白琉璃、苏晚晴以及兴奋的李萱招了招手。
“哎，我说，”她声音带着惯有的、几分慵懒几分兴味的调子，“光在咱们这世外桃源里闭门造车多没意思。下界那个身负魔种的小子，萧百火，这会儿估计正热闹得紧呢。咱们带她们去现场瞧瞧，就当是……嗯，观摩学习，增长见闻如何？也让这几个小家伙有点参与感嘛！”她眉梢眼角都带着怂恿的笑意。
说着，她特意冲自己的徒弟白琉璃眨了眨眼，那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为师带你去看点刺激的”。白琉璃被她看得微微抿起唇角，那双空灵的观气之眸中，也不由得流露出几分真切的好奇。
李萱一听，立刻忘了刚刚成功的喜悦，注意力全被吸引过去。她小跑过来，拉住苏晚晴的衣袖轻轻摇晃，仰起脸央求道：“师姐师姐，我们去看看吧？那个萧百火听着好可怜的，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找到害他的人……”她露出狡黠的笑意，眉间全是看热闹的迫切。
苏晚晴微微蹙起黛眉。她亲身经历过家族覆灭、道途崩摧，深知外界争斗的残酷与血腥，绝非谷中这般祥和。但她也明白，真正的历练离不开对世间百态、人心诡谲的洞察，观摩他人绝境中的挣扎，对心境的磨砺或许比单纯修炼更有益处。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目光投向青石上静坐的师尊，清冷的目光中带着询问与等待。
沈无争的目光淡然扫过三名弟子。李萱的跃跃欲试，白琉璃的隐晦好奇，苏晚晴的冷静权衡，皆落入他眼中。略一沉吟，他并未多言，只微微颔首，吐出一个字：“可。”
言罢，他袖袍如流云般轻轻一拂。霎时间，映月潭平静无波的水面再次泛起圈圈涟漪，氤氲的灵气云雾升腾而起，迅速在他面前凝聚、塑形，化作一面巨大而清晰的水镜，镜面光滑如鉴，内里云雾流转，仿佛连通着另一方天地。
镜中景象飞速变幻，掠过山川城池，最终稳稳锁定了一处——正是在一片崎岖山林间，如同丧家之犬般亡命奔逃的萧百火！
此时的萧百火，比之前透过姬明月描述所想象的还要狼狈凄惨数倍。自从那荒废山庄逃离后，他凭借着对黑炎镇周边地形的最后一点熟悉，以及一股从骨髓里榨出来的、近乎本能的求生狠劲，几次三番险之又险地躲过了周家派出的精锐追兵。但付出的代价，触目惊心。
好，懂了，原来是有人负重前行，笑死。
萧百火左肩那处被魔气侵蚀的伤口已然彻底恶化，乌黑发臭的脓血不断渗出，将他半边破烂的衣衫浸得硬结，甚至能看到隐约蠕动的黑气。体内那枚魔种，因失去了三滴本源魔血的滋养与镇压，又受到连番追杀、仇恨炽焰的不断刺激，反噬得前所未有的猛烈。他不得不时常停下来，背靠着某棵古树剧烈喘息，身体控制不住地痉挛颤抖，眼中猩红的血芒如鬼火般闪烁跳跃，理智与疯狂的界限正在他识海中激烈拉锯，岌岌可危。
他身上那件原本用来伪装的破旧斗篷，早已被山林间的荆棘灌木撕扯得条条缕缕，形同虚设。脸上、手上布满了一道道新鲜的擦伤和污浊的泥垢，干裂的嘴唇渗出暗红的血丝，每一次呼吸都沉重得如同破旧风箱在拉动，显然不仅仅是外伤，内腑也受了不轻的震荡损伤。此刻的他，浑身上下找不到一丝修士的飘逸，更像是一头被无数猎犬围追堵截、遍体鳞伤、濒临力竭的野兽，全凭着胸腔里那股焚烧一切的复仇执念，强行吊着最后一口气，在山林间蹒跚挪移。
“呀！他……他怎么会变成这样？”李萱小声说道，“那些追他的人，为什么要对他这么狠啊？”
姬明月不知何时又摸出了一把香瓜子，翘着腿，优哉游哉地嗑着，闻言随口解释道：“喏，瞧见后面那三个穿暗红色劲装、衣角绣着火焰纹的家伙了吗？那就是黑炎镇周家的人，本就有些实力。萧百火自身成长不够就得了线索，现在怀疑周家和他当年满门被灭的惨案有关，莽莽撞撞地去调查，可不就是捅了马蜂窝，惹来不死不休的追杀呗。”她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趣闻。
白琉璃凝神注视着水镜，她的目光穿透了表象，直接落在了萧百火周身那混乱不堪的气运之上。只见那原本就晦暗的本命气运，此刻更是如同被投入滚水的油脂，剧烈翻腾沸腾，其中纠缠的、代表魔种的浓黑气芒，如同具有生命的毒藤，疯狂地侵蚀、吞噬着那最后几缕代表着自我意志的微弱光芒。她轻声道：“他的运，愈发混沌了。如沸鼎之汤，浊浪排空，那仅存的一点清明灵光，随时可能被彻底吞没，届时便是万劫不复。”
苏晚晴则看得更为冷静透彻。她注意到，萧百火在逃亡过程中，并非一味蛮冲直撞。他偶尔会利用陡坡滚落石块制造动静，会故意踩断枯枝将追兵引向歧路，甚至在经过狭窄隘口时，会用随身匕首快速设置简陋却致命的绊索陷阱。虽然手法生涩，破绽不少，但那份在绝对劣势下依旧不肯放弃、于绝境中挣扎求生的顽强本能，以及对敌人出手时那股以命搏命的狠戾决绝，让她冰冷的心湖不禁泛起了些许微澜，仿佛看到了几分自己当年在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影子。她淡淡道：“心志尚未完全被魔种吞噬，尚能于生死间做出应对，已属不易。然仇恨如火，灼烧五脏，若不能疏导，恐将其最后一线理智也焚为灰烬。”
就在这时，水镜中的景象骤然生变！
萧百火在试图快速蹚过一条水流湍急的山涧时，脚下猛地一滑，似乎是踩到了长满湿滑青苔的卵石，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摔倒在冰冷刺骨的溪水之中！这一摔势大力沉，瞬间牵动了他全身新旧伤势，尤其是那溃烂的左肩，钻心蚀骨的剧痛让他眼前猛地一黑，呛入了好几口冰冷的溪水，在水中挣扎扑腾了好几下，才勉强用未受伤的手臂撑起上半身，趴在溪边石头上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而这要命的耽搁，使得身后两名一直紧追不舍的周家修士已然欺近！这两人气息明显比之前的杂兵强悍许多，眼中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与杀意，手中长刀挥出，凌厉的刀光撕裂空气，带着灼热爆裂的火属性灵力，如同两条火蛇，直噬萧百火的后心！
镜中的萧百火，在感受到背后袭来的致命杀机的刹那，眼中那原本闪烁不定的猩红血光骤然如同泼了油般炽烈燃烧起来！面对这避无可避的绝境，他竟不再试图闪躲，反而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沉沙哑、完全不似人声的野兽般咆哮！体内那仅存的《焚天诀》元力与狂暴的魔种之力，被他以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强行挤压、融合，瞬间灌注于右拳之上！
只见他那只伤痕累累的右拳，猛地腾起一股暗红色的、散发着浓烈不祥与毁灭气息的诡异火焰，火焰周围的空间都似乎微微扭曲。他不闪不避，拧腰转身，带着一股与敌偕亡的惨烈气势，那燃烧着暗红火焰的拳头，悍然迎向了那两道炽热的刀光！
“轰——！”
即便隔着水镜，众人也能通过那骤然爆开的刺目光芒、狂乱四溢的灵气乱流，以及被炸起数丈高、如同暴雨般落下的溪水，感受到那一击碰撞的剧烈与凶险。那两名周家修士显然完全没料到已是强弩之末的萧百火竟还能爆发出如此恐怖、如此邪异的搏命一击，猝不及防之下，被那巨大的反震力和诡异的暗红火焰震得踉跄倒退。其中一人更是被几缕逸散的火焰沾染到手臂，那火焰竟如附骨之疽般缠绕而上，灼烧的不是皮肉，而是灵力与生机，令他发出凄厉痛苦的惨嚎。
而萧百火自己，付出的代价更为惨重。强行催动这远超身体负荷的力量，让他七窍之中都渗出了蜿蜒的血丝，整条右臂衣袖尽碎，手臂皮肤龟裂，鲜血淋漓，身体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散架。但他那双被血色充斥的眼中，却闪过一丝野兽般的狞厉，借着爆炸产生的冲击气浪，他再次拖着这具破败不堪的身躯，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冲入了对岸更加茂密、幽暗的原始丛林，暂时消失在了追兵的视野之中。
看到萧百火竟又一次从绝境中挣脱，李萱长长舒了一口气，小手拍着胸脯，心有余悸：“噫！他刚才用的那火焰，感觉有点子邪门！”
苏晚晴眼神凝重如水，沉声道：“是魔种本源之力与他自身功法的强行融合，悖逆常理，伤敌一千，自损至少一千二百。他这是在透支所剩无几的生命本源和最后的人性理智，饮鸩止渴。”
白琉璃微微颔首，补充道：“其气运之中，那代表杀戮与疯狂的血色，经此一役，又浓郁了数分，如墨滴入清水，扩散得更快了。魔种的根须，已更深地扎入了他的命魂。”
姬明月看得津津有味，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点评道：“瞧瞧，这就叫置之死地而后生，不对，是狗急跳墙。不过这小子这股子狠劲儿，对自己对敌人都够狠，倒是难得。沈老魔，你这鱼饵放得着实不错，瞧这鱼儿挣扎的，多热闹，多有意思。”她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或者说，是对一场好戏的满意。
沈无争静观全程，面色从始至终无波无澜，仿佛镜中那惊心动魄的生死搏杀，于他而言不过清风拂面。直到萧百火的身影彻底没入丛林，水镜中的灵气波动渐渐平息，他才淡淡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却字字清晰地传入三名弟子耳中：“绝境挣扎，可见其本性坚韧与求生之欲；魔种噬心，可观外力侵染下心志蜕变之轨迹。尔等日后若离谷行走，需明察人心之复杂难测，体悟命运之无常叵测，方能在自身道途上，持守本心，不为外物所惑。”
三名弟子闻言，神情皆是一肃。李萱收起了之前的单纯同情，小脸上多了几分沉静的思索；白琉璃眼中观气之芒流转，对气运与人心意志间的关联有了更深的感触；苏晚晴则微微握紧了膝上的剑柄，眼神愈发坚定冷冽。亲眼目睹一个活生生的人，在命运无形拨弄与自身选择下，于仇恨与疯狂的悬崖边如此惨烈地挣扎，这远比任何典籍上的说教或师尊的告诫，都更能让她们深切体会到修行路上的残酷、人性的矛盾以及命运那令人敬畏又无奈的无常。
水镜中的景象渐渐模糊、消散，最终恢复成映月潭原本清澈平静、倒映着天光云影的水面。谷内依旧宁静祥和，暖风拂过，带来阵阵沁人心脾的花香。但三名年轻女徒的心境，却因这远隔万里、却清晰如亲临的一场“生死观摩”，而悄然发生了不易察觉的变化。一颗种子已然播下，只待日后经历风雨，方能破土生长。
姬明月满意地看着自家徒弟眼中加深的明悟，以及李萱、苏晚晴那明显沉淀下来的神色，觉得这临时起意的“现场教学”效果出乎意料的好。而沈无争，不知何时已再次阖上双眸，气息与整个百花谷融为一体，仿佛刚才那镜花水月般的一幕，真的只是漫长修行岁月中，一次微不足道的旁观的瞥。然而，真正的命运波澜，更大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