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丹汗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欣慰,他问道:“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前几日你不是还颇为犹豫吗?”
额哲的目光扫过帐外依稀可见的测绘队伍的灯火和远处大夏军营的篝火,诚恳地说道:“这几日,孩儿亲眼所见,心中所思,远超过去十几年,大夏行事,与我们截然不同。
他们送来的粮食是新粮,衣物是厚实新布,盐是贵族都难常吃的精细盐……这不是施舍,是真正的抚恤。
那些测绘之人,谈论的是我们听不懂,但却能让土地、让部众未来生活更好的学问。
还有那些军队,他们强大,却守纪律,是真的来保护我们的,而非劫掠。”
他看向父亲,眼神明亮:“父汗,您选择带领部众融入大夏,是为了部落的生存和未来。
而我想去学习,是想弄明白,大夏为何能如此强大、高效、且……似乎真的愿意善待我们这些归附之民。
我不想只做一个被动的接受者,我想去了解他们,学习他们的知识,或许将来,才能真正地为部众,为大夏,也为自己,做点实实在在的事情。
留在这里,我或许能帮您管理部众,但我的眼界和能力,恐怕永远局限在这片草原之上。”
听完儿子这一番肺腑之言,林丹汗心中感慨万千,他用力拍了拍额哲的肩膀,眼中满是赞许和期待:
“好!好啊!你能有此志气,能看到这些,为父心中甚慰!去吧,放心地去学习!草原和家里,有为父在。
记住,无论走到哪里,你都是察哈尔的子孙,但未来,你更可以成为连接草原与大夏的桥梁!”
盛京(沈阳),大清皇宫崇政殿内,气氛比往日更加凝重。
皇太极端坐在龙椅上,眉头紧锁,手中紧紧攥着一份刚刚由内秘书院大学士范文程呈上的密报。
殿内炭火噼啪作响,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寒意。
“陛下,这是微臣通过数条商路,花费重金,几经辗转才从陕西、山西等地送来的绝密情报,事关重大,臣……不敢专断,请陛下御览。”范文程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双手将那份薄薄的信笺高举过顶。
侍立一旁的太监连忙接过,恭敬地呈给皇太极。
皇太极展开信纸,目光迅速扫过上面的文字,起初,他的表情是惯常的沉稳,但随着阅读的深入,他的眉头越皱越紧,呼吸也不自觉地粗重了几分。
待到看完,他猛地抬起头看向范文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范先生,此消息……可曾属实?再三确认过了吗?”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惊疑。
范文程深深躬下身,语气沉重而肯定:“回陛下,臣不敢妄言,最初是一名往来关内外的晋商透露,言及陕西有飞球升空之奇事。
臣初时亦觉荒诞,但事关国运,不敢怠慢,立刻动用了我们在关内,尤其是山西、北直隶的多条暗线,通过不同的商人、细作反复交叉验证。
所有反馈回来的信息都指向同一个事实——大夏,确实拥有了一种能载人飞升的飞球!据传,正是凭借此物,他们才迅速攻克了孙传庭依靠深沟高垒、犀利炮火苦心经营的陕西诸多坚城!
起初孙传庭在西安城下用土袋、堑壕遏制了夏军攻势,逼得夏军不得不使出这飞天之术。
此后,在攻打后续城池时,此飞球亦多次现身,目睹其事的陕西汉人极多,此事已非秘密,正在快速传播!”
皇太极握着信纸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当然明白范文程,以及这份情报背后所代表的巨大担忧乃至……恐惧!
满洲八旗铁骑纵横驰骋,野战几无对手,这是他们立国的根本,也是他们自信的来源。
可如果,敌人根本不与你在地面交锋呢?如果他们能轻易飞跃你倚仗的城墙,从你无法触及的天空,投下致命的震天雷、火油罐甚至是其他未知的武器……
那地面的铁骑再精锐,岂不都成了活靶子?任人宰割?
而一个更残酷的现实如今摆在他面前:大清之所以至今仍被阻于关外,无法真正撼动明朝根基,正是因为那些巍峨的关隘和坚固的城池!
八旗劲旅长于野战奔袭、掠夺物资人口,但对于攻坚拔寨,尤其是拥有红衣大炮等重兵防守的坚城,往往力有未逮,代价惨重。
每次入关,都只能趁虚而入,劫掠一番后便需迅速退出,否则一旦明军缓过神来,调集重兵合围,深入敌境、失去机动空间的骑兵,其处境将比步卒更加危险。
而现在,大夏拥有了这种堪称攻城神器的飞球!这意味着,他们视若屏障的城墙,在大夏面前,很可能形同虚设!
还有一点,让皇太极感到脊背发凉:明廷,恐怕也早已得知此消息了!孙传庭作为三边总督,遭遇如此诡异而致命的攻击,岂会不六百里加急上报朝廷?
以明朝的体量和工匠基础,他们是否也已经开始了仿制和研究?
大夏目前主要精力放在吞并陕西、甘肃,尚未与大清直接接壤,威胁似乎还隔着一层。
但明朝不同,边关重镇可是实实在在地与大清的势力范围接壤!若让明朝也掌握了此术……
殿内陷入了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范文程垂首侍立,不敢打扰皇帝的思绪。
皇太极的目光似乎没有焦点地望向殿外灰蒙蒙的天空,心中翻涌着惊涛骇浪。
难道……难道我大清,爱新觉罗几代人的努力,父汗(努尔哈赤)以十三副遗甲起兵,历经萨尔浒、辽沈、广宁无数血战,方才创下的这番基业,最终却要因为这闻所未闻的飞天之术,被永远困在这白山黑水之间吗?
不!绝不可能!一种巨大的失落感和近乎绝望的愤怒在他胸中交织。
他仿佛看到了父汗、看到了无数八旗勇士在战场上浴血拼杀的身影,那些牺牲和荣耀,难道最终都要被这来自天空的阴影所笼罩、所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