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金牛道一侧的山脊上。
赵黑塔放下手中的千里镜,粗犷的脸上神色凝重,镜筒中,远处山峦起伏间,偶尔能看到零星几个快速移动的小黑点——那是明军骑兵斥候的身影。
“参将,看来尤世威老儿收到风声了。”身旁的副将王德化低声道,“派了苍蝇过来,嗡嗡地烦人。”
赵黑塔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哼,就知道会这样,想来硬的摸不清咱们底细,就想用骑兵来拖延、试探。”
他心中其实一直盘旋着一个另一个想法,但时机未到,条件也不成熟,况且还违背军令,他目前还是戴罪之身,最终他还是压下了那个念头。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胸中那股因戴罪之身而格外炽烈的求战欲望,沉声对左右下令:
“传令全军!继续保持警戒阵型,缓速前进!各营斥候加倍,尤其是两翼和后方,给老子把眼睛瞪圆了,耳朵竖起来!
防止敌军骑兵迂回偷袭!遇到小股骚扰,以驱离为主,不得贪功冒进!一切,等到了预设地点再说!”
“得令!”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五千人的队伍如同一个绷紧的拳头,更加警惕地在这陌生的土地上缓缓移动。
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每一个山坳、每一片树林都可能隐藏着危险。
赵黑塔再次举起千里镜,仔细搜索着前方每一寸土地,那未说出的想法在他心底悄然生根,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和地点,便会破土而出,化为雷霆一击。
下午时分,赵黑塔部终于抵达宁羌州,寻找到合适位置后,立即命令部队扎下营寨,只是在他千里镜视野里的明军,仿佛一根刺扎在他心里,终于他决定落实那个想法。
片刻后,中军大帐内,赵黑塔站在舆图前,目光扫过帐内几位手下将领——副将王德化、炮营营长李四海、火铳营营张孙百炼,步营营长伏德能。
“都到齐了。”赵黑塔声音低沉,开门见山,没有丝毫寒暄,“召集诸位,是我决定,更改此次进军方略!”
帐内顿时一静,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充满惊疑。
副将王德化性子最急,立刻脱口而出:“更改方略?参将!兵部和大王的命令是让我们作为先锋,挺进陕西,寻机伏击敌骑后,转向西北阶州方向!您……您这是要违抗军令?!”
他脸上写满了不赞同和担忧,“参将,末将知道您想戴罪立功,心切得很!可这违抗军令,乃是重罪!万一……”
赵黑塔一摆手,打断了他,他深吸一口气,手指指向舆图上的宁羌州城位置,又划向他们原本应该去的阶州方向。
“兵部的命令,是让我们凭借千里镜的优势,伏击歼灭尤世威派来骚扰的骑兵,同时作为先锋朝阶州挺进,对不对?”他环视众人。
众人点头。
“好!”赵黑塔声音提高,“那我们看看现实!从此地到阶州,山路险峻,路途遥远!我们不是轻装简从的斥候,我们带着大部分粮草辎重!炮营!”他看向李铁柱。
“回参将!我军未如明军那般强征民夫,所有辎重皆由辅兵和骡马运输,此次远征,为求速度,炮弹火药携带量只有平常标准的一半!若长途跋涉,再经历战斗,消耗难以补充!”
赵黑塔目光又转向孙百炼:“火铳营!”
火铳营营官孙百炼也踏前一步,声音干脆:“禀参将!我营情况类似,铳子、火药携带量亦非满额,经不起长时间、高强度的消耗战!”
赵黑塔双手撑在案上,身体前倾,“都听到了?我们弹药有限!尤世威是个老狐狸,不是蠢货!他的骑兵会像苍蝇一样围着我们转,叮一口就走,绝不死斗!
他们会不断骚扰,拖延我们的速度,消耗我们的精力,更会试探我们的虚实!我们怎么办?追?他们骑兵跑得快,地形熟,我们步卒和炮营怎么追?
不追?就任由他们像牛皮糖一样粘着?等到预设的伏击地点?谁知道那地方适不适合伏击?谁知道尤世威会不会乖乖把大队骑兵送进我们的口袋?”
他一连串的反问,如同重锤敲在每个将领心上。
“更重要的是!”赵黑塔的声音如同寒铁,“我们此行的最终目标是什么?是阶州!如果被这点骑兵就拖慢脚步,消耗宝贵弹药,等我们疲惫不堪地走到阶州,还能剩下多少力气去攻城略地?洪承畴会给我们时间慢慢休整吗?”
帐内鸦雀无声,只有炭火偶尔爆出的噼啪声,将领们都陷入了沉思,脸色变幻不定。
赵黑塔直起身,斩钉截铁地道:“所以,老子决定,先打下眼前这颗钉子——宁羌州城!”
“打宁羌?”王德化还是觉得太过冒险,“参将,宁羌虽非坚城,但亦有城墙护卫,尤世威部就在附近,我们强攻,若是短时间内打不下来,被他援军缠住……”
赵黑塔环视众将,语气沉重而决绝:“拿下宁羌,我们就有了一个前进基地!城中的粮草可以补充我们,城墙可以保护我们休整,更能震慑周边明军!
后续王总兵(王自九)的队伍也能更快与我们汇合!此举看似冒险,实则是为了更快、更稳妥地完成兵部制定的战略目标——兵进陕西,威胁阶州!”
他猛地一拍胸膛,发出沉闷的响声:“此事,是老子赵黑塔一人决定!所有违抗军令之责,由老子一力承担!与诸位无关!
若大王、林尚书怪罪下来,砍老子一颗脑袋便是!但若是成了……”他眼中凶光毕露,“便是奇功一件!不仅能将功折罪,更能为大夏拿下入陕第一个桥头堡!”
帐内再次陷入沉默,将领们互相交换着眼神,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赵黑塔的分析虽然大胆,却并非没有道理,戴罪之身的压力,对战机的敏锐捕捉,以及骨子里那股不甘平庸的悍勇,最终压倒了循规蹈矩的谨慎。